当驻齐国大使的信件到达咸阳的时候，嬴政正在咸阳城外的某座庄园里。
这里是吕不韦家的产业。
嗯，之一。
吕不韦从后世回来以后，感觉整个人更憔悴了，于是便想着去其他地方看看、主要是去故地重游，首要就是想去赵国。
对此，嬴政并没什么意见，也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只是来送送他。
嬴政不可能再允许吕不韦回到朝堂，吕不韦如果在面对自己的想法和嬴政意见有冲突时也不可能退让，于是双方哪怕是一对君臣典范，可唯独不能在朝堂相见。
所以，对于已经退休的吕不韦，哪怕他对后世有再多的期待，秦国的现实也让他只能把期待埋在心里。
“文信侯难道只想去赵国？”
看完了情报，嬴政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吕不韦笑了笑：“商行生意遍及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故地。”
“那文信侯去完赵国，再去一趟齐国如何？”嬴政说着，把情报递给了他：“齐国此事，文信侯来处理如何？”
我来处理？
吕不韦略带疑惑的接过了情报。
看完后，他发现这事确实由自己来处理最好——名义上。
秦国现在刚吞下魏国，还没有足够官员去吃掉齐国，这是现实困难；但这个情况又不能、也没办法让齐国那些心向秦国的百姓理解，也不能让他们对秦国有什么不好的观感。
若是以前，齐王不吭声的情况下，这事还好解决，大家都默认齐国还在。
可现在齐王想来咸阳了……这就尴尬了。
秦王和秦国不好直接拒绝，但又不能真的不顾现实困难吞下齐国——东郡现在从秦国调过去的官员比例是六成，这都是秦国暂时妥协的后果，且是保证官府有足够执行力的最低标准了，不能再少了，不然五国原官员太多，到时候指不定又和历史上一样地方出问题。
然而齐国领土比魏国大了两倍，秦国现在吞下齐国只能够调过去一两成的官员。
这是嬴政无法接受的。
不能重蹈另一片时空的覆辙。
所以，怎么敷衍那里的百姓呢？
既然官府不好出面，那就让吕不韦出面吧。
让他以文信侯之爵位领了这件事，但又没有官职没有具体事务，加上他要出门旅游了，等去到齐国估计就到年节时候。
到那个时候，怎么回还不是随口的事？
冷处理的方式有些笨，但许多时候也只有这一种办法。
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也可以说是吕不韦从中作梗或者说了什么话，秦王依旧是伟光正的——正常情况下嬴政不屑于让别人替他背锅的，但在民心上……可以考虑。
只是让吕不韦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哪怕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个借口，政儿又要以什么理由来说呢？
总不能说又允许自己回朝堂了吧……
如果不说，那只是一个商人、还是退休了的商人的自己，却来处理这种国事，容易落人口实是小，给未来开了个坏头才是真。
别以后国政和后世的外国一样，让商人左右朝堂甚至影响政局，那他和嬴政可就是千古罪人了——他们一致认为，外国那种制度简直糟透了，哪怕吕不韦自己也是商人。
面对这个问题，嬴政没立刻做出回答。
“到时我自有解释。”
吕不韦点了点头，不再过问。
半个时辰后，东西收拾好了。
吕不韦没有李缘的超能力，而他又在全天下都是个名人，所以哪怕只是简单的出去旅游，随行队伍也很是庞大，护卫就有三百多人。
“出门前，母后提起过你。”
即将要出发时，嬴政忽然说起：“她说你的志向不应该止步于此，还可以在别的方面有所建树。”
吕不韦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头，随即对嬴政拱手一礼，登上了马车。
看着车队远去，嬴政摇摇头，也准备回去了。
还没回到咸阳城，新的情报来了。
后胜要出使秦国。
……
当后胜到达咸阳时，已经是十天后了。
嬴政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六天可以走来的行程，他硬是拖慢到了十天。
王宫内。
面对这个在史书上仅次于郭开的战国第二奸相，嬴政还没问出什么问题，后胜的举动就把他给整沉默了。
“臣后胜，有齐王的重要情报汇报！”
后胜自称的是臣。
要知道，战国虽然礼乐崩坏，可在这种事上还是不能崩的；外臣拜见他国之王，往往会自称使者或者下官，看他官位高低。
而‘臣’，是自家朝廷臣子的专属。
大殿里，作陪的大秦部长级官员们全都震惊了，都有些愣神的看着嬴政，我们秦国这么厉害的吗？
赵国那个郭开他们大概猜得到，可齐国相国也是我们的人？
“齐相是否不胜酒力？”嬴政差点没崩住。
虽然我是给了你很多贿赂，你的行事也都是在照顾秦国利益，但现在可是酒宴上，你就这么公开的讲，真的好吗？
“大王，臣不敢胡言！”
后胜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臣在齐国王宫里的暗探发来的信，臣之前在路上耽搁就是为了等这个，齐王准备以大义来逼迫您！”
锦陇走了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信后站到了嬴政身边。
齐王建不知道嬴政是否会接受，于是为了保险起见，他打算给齐国王室谋一条后路。
他打算在国内对许多贵族进行一次清算——一次注定失败的发疯。
而他也给自己挑选好了继任者，就是他的太子。
他打算让太子联络国中其他贵族，在自己的行动引起天怒人怨时，让太子逼迫他退位成为齐王，他自己则逃难来秦国。
如果只是这样，这将只是一次普通的政治斗争。
但齐王建对那些贵族清算的理由，则是他们欺压百姓、隐匿人口田地的事。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味了。
他固然会失败，可人们会记得，他齐王建是为百姓而战才失败的，他齐国田氏也曾想过为百姓好。
哪怕他逃难来了秦国，哪怕太子在贵族支持下继位，可田氏终究会在齐国百姓心中有一道保护符——这是用一个王的失败甚至可能是身死换来的。
嬴政看着信，心里略微有些火气。
自己都没有开始干这个事，他田建干了，还失败跑来了秦国……
先别说其他贵族怎么看，你让百姓怎么看？
而且嬴政本就没有打算彻底毁掉田氏的传承，但这是建立在他作为胜利者给出的仁慈上；你这么干，岂不是把齐地百姓也绑在了你那边的道德立场上？
“齐王建很有勇气嘛！居然舍得王位还赌一把性命。”
嬴政放下信，淡然开口道。
“此乃无智孤勇，不足称道！”后胜说：“大王，臣早就心附秦国，自然也不愿意大王面临此两难处境。”
这时，他站起身来，直接面向嬴政跪下：“臣请大王降罪。”
嬴政心里一跳！
他做出如此大礼，怕不是已经在齐国搞了什么行动吧？而且这行动很可能会让自己做出某些本不愿意做的事？
果然，后胜紧接着就说：“臣在南阳郡时，已命齐国内的人手将齐王建和齐王室一些丑事散布了出去，堵死了齐王建的想法。”
嬴政心里有些不爽。
丑事，估计是指那些欺压百姓、漠视官员压榨、卖官鬻爵、不顾百姓死活只为自己享乐的一些证据吧？
这样一来，齐国百姓对齐王建和齐国王室的恨意绝对会暴涨，齐王建的想法自然无法达成。
但所有人都知道，秦国攻灭某国后会把那些罪大恶极的贵族拉出来清算。
等攻灭齐国后，他要对齐王建怎么办？
“你心思倒是敏捷。”嬴政略微眯眼，语气有些低沉。
本来除赵偃外，其他几个王他没想杀的。
后胜依旧跪在地上。
周围，李斯、韩非等人也默不作声。
如果不是国师又带着女儿出去玩了，估计这个时候也就国师敢说话了。
“父王，这不是好事吗？”
王座之下，扶苏开口了：“以君王之血为证，表明父王为百姓谋福之心，想必以后齐地会成为除内地之外对我们支持的地方。”
嬴政瞬间反应了过来，当即笑道：“是啊，连齐王寡人都敢干掉，百姓又怎会不相信呢？”
其他部长们：“……”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呢？
你是不是在敲打我们？
但他们谁也不敢问，只能看着扶苏在嬴政授意下走过去扶起了后胜，还给他敬了一杯酒。
这可让后胜受宠若惊，对着嬴政和扶苏连连道谢，并保证只要是为了秦国好，他愿意为嬴政对付任何人，哪怕国师。
其他部长们心里有些不爽。
秦王的改变就是从国师出现后开始的，你现在又说敢对付任何人。
你这又是在点谁？
但嬴政听着很乐意，对他自作主张的一丝不满也压了下去。
在他手下，郭开也好后胜也罢，都只可能是忠臣；而以他们的能力，若是愿意当刀，那绝对使起来无比顺手！
……
代郡东南。
现在的秦国和赵国边境线上。
吕不韦看着前方来迎接自己的赵国官员和百姓，一时竟然感觉有些荒唐。
当他派人告诉那帮官员不要堵在那后，官员们让开了路，有人赶忙跑去南方的城池里，估计是打算举办欢迎宴会；但百姓们并没有离去。
车队驶入人群中，两旁的赵国百姓都有些好奇的看着。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不知文信侯可否告知，秦国何时才来我们这？”
马车上。
听着外面的声音，吕不韦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多。
“是啊，我们离代郡就这么点距离，不如代郡多扩张一点吧？”
“我们不会给朝廷添麻烦的！”
“……”
多扩张一点？
你们这么想，其他边境线上的百姓估计也会这么想。
等扩张过去之后，新的边境线附近的百姓又会这么想。
吕不韦叹了口气，示意车队加速。
他的行程不定，但附近所有官员都会事先得到通知，百姓自然也会知道。
他除了故地重游外，还有着考察民情的意思。
但这里，不用考察了。
离秦国太近，周围的官员如果压榨过甚，指不定百姓就跑到秦国去了；可大部分百姓都故土难离，加上离边境线就这么点距离，谁愿意抛下家乡去几里外的‘异乡’负债安家呢？
两日后，他走到了邯郸城外。
照样有人迎接他，但却只是秦国驻赵国大使，赵国官员一个没来。
“赵国的老朋友们怎么了？”吕不韦有些惊讶。
“郭开在相国府为您备宴，召集城中所有官员前去。”使者笑了：“郭开让我带话，若您想，他把宴席地点安在王宫都行。”
“……”
真不愧是郭开，演都不演了是吧？
“赵王真就视而不见？”
“沉迷后宫。”
“那娼女也不在意？”
“郭开跟她说保证荣华富贵，以后会比赵偃还尊贵。”虽然使者也不明白郭开未来打算怎么做。
吕不韦叹了口气，赵偃还真是心气尽丧。
邯郸城内，一切都和吕不韦印象中的差不多——这也证明了赵国的衰落。
吕不韦上一次来邯郸城，还是在嬴子楚继位之前，至今已经十几年了，作为赵国首都的邯郸却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和发展。
“这是……”
秦国使馆前，一道栅栏将秦国使馆所在的整个坊都围了起来。
“这是使馆警戒区。”使者说：“郭开在半年前划定的，说为了保证安全，这警戒区里赵人若想进去要经过我们同意。”
吕不韦目瞪口呆。
租……租界？
可在大力宣扬华夏族的现在，中原之内搞这个有必要吗？
“虽是郭开划定，但在官方文件里，却是赵王下令的。”使者说：“赵王下令之后，有宗室成员反对，但被赵王下令下狱，实际上是郭开借此机会把一些不服从他的赵王室旁系给弄死了；在那之后，赵王在赵国民间的形象就彻底没了，现在赵偃出宫估计都会被某些民间义士给杀死。”
吕不韦恍然大悟，那就不奇怪了。
只是一场针对赵王室威信的打击，还有除掉一些赵国宗室。
或许郭开还有借此给嬴政创造机会的心思——之后嬴政若是想杀赵偃，这借口一找一大堆。
走入使馆警戒区，里面居然还能看到一些小孩。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