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吕不韦有些疑惑。
使者指了指一旁的一片民居:“孤儿院的孩子。”
“去年赵国蝗灾,大量灾民跑往秦国,但还有许多人走不到秦国,这其中有许多失去长辈带领的孩子,他们有些走到了这里;我看不过去,用使馆经费开了一个孤儿院。”
前方,几个孩子看到了他们,有人看到了使者,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他挥了挥手。
使者笑着点了点头。
孩子们看到有人在他身边,也只是远远的打了一声招呼,并没有过来。
吕不韦沉默良久,只是称赞了一句:“不错!”
“侯爷过奖了,在秦国无法到达这里时,贯彻大王和国家的意志和思想本就是驻外使者该做的事。”他很是淡定:“况且使馆经费并不多,孤儿院建立后两个月就烧光了我们自己的钱,后面是郭开暗中资助才让我们撑了下来,若不是大王和秦国之势,郭开又岂会这么好心?”
“说到底,功劳是秦国的,我只是一个经手者。”
吕不韦看了他一眼,心里对他的评价上升了许多。
虽然他刚才所说的话,带着极大的政治目的、想通过自己的口来达到在大王那表现的想法;可目的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
他做的事,确实是善事,且对秦国有利。
有这个,就够了。
至于求进步,这很正常;不想进步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使馆内。
这里也摆了一席酒宴。
吕不韦看向使者,后者说:“在下不知道文信侯愿不愿意去郭开那,若不愿去,我们在这也图个清净。”
“那若是本侯去呢?”
“那也无妨,让孤儿院的孩子们来吃就是了。”
吕不韦点了点头。
就算他是演戏给自己看,演到这个程度也可以了。
“本侯已经无官职了,去和赵国官员见面不好。”
“在下明白了。”
吕不韦心里有点芥蒂——历史上的他,罢相回封地后,就是因为和太多人相交而引起嬴政不爽的,哪怕知道郭开是自己人、哪怕知道自己结党营私也不会对嬴政造成什么影响,但他依旧不想。
使者派人去告知郭开一声,随后邀请吕不韦上座。
“赵国如今的民情,大致如何?”吕不韦问道。
使者沉默了一下,苦笑摇头。
去年,秦国攻下代郡等地,赵国朝廷却毫无动作,这让百姓们彻底看到了赵国朝廷的末日。
于是,原本只有赵国东部有一支叛军割据的局面瞬间崩坏。
赵国各地几乎都有驻军或者当地府衙不再理会邯郸的政令,一些百姓也不再给朝廷交税,甚至在朝廷来收税时团结抵抗。
而赵国朝廷在郭开的暗中操作下,对此糜烂局面毫无办法。
如今,邯郸还能掌控的地方只有一半。
剩下的一半国土上,几乎全是割据——要么是一些驻军军头,要么是某些有野心的官员。
按道理来说,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百姓会过得很糟,或者社会混乱。
但奇怪的是,赵国社会整体依旧平稳有序。
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那些不理会邯郸政令的官员们,大多都是之前几年在郭开运作下来到赵国的秦国探子或者细作,又或者是早就被秦国收买的官员。
而那些军头们,大多都是之前李牧的部下,或者是对赵国黑暗感到不满的有良知的军官。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不理邯郸政令,当地的管理者也在自发的向秦国靠拢——至少在稳定百姓、秉公处理这些事上,远比邯郸统治时期要好,许多官员更是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以希望秦国打来后自己能有个好下场。
而在这种局势下,各地的三大行商铺,居然某种程度上成为了监管者——至少那些官员和军头们,能通过这种方式对秦王表达他们的态度和立场。
“百姓们怎么看?”吕不韦问道。
“喜闻乐见。”使者说。
相比于不管事的赵国朝廷治下,那些割据的地方虽然比不上秦国,但也比之前好。
在秦国没来的情况下,百姓们自然会选择相对较好的地方。
更别说许多官员直接就是照搬秦国律法,就差把秦国官服穿在身上了,百姓们也不是瞎子。
吕不韦对此有些难绷。
他知道这些细作的事,是当初嬴政为了把赵国这个心腹大患彻底搞死时安排过来的,当初李牧都还是赵国大将军呢。
但谁知道,随着民心攻势的发展,天下百姓对秦国的态度转变得极其之快,赵国百姓也选择了背叛所谓的“国别”奔向更好的生活。
要早知道这样,嬴政肯定不会把这些人派来,而是直接攻占后派来治理,那说不定现在赵国已经只剩下一丁点地方了。
“其实现在也算好,或者说有意外之喜。”使者说:“秦国哪怕没来,赵国也会有大量地方府衙主动靠向秦国;今天是赵国,明天就可以是其他异族国家。”
有细作被郭开提前安排在赵国,只是他们自己知道的事。
在百姓眼中,在其他国家眼中,这就是许多地方官因为畏惧秦国而主动叛变。
赵国是有郭开,有摆烂的赵王。
可外人不清楚。
到时候,如果在外国发动类似的颜色革命,时局可就未必和如今的赵国一样了。
吕不韦沉默了一会,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
他心思不在这上面。
……
“爹,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齐秦边境。
一百多个百姓正朝着秦国方向走去。
其中,一对父子赶着牛车,带着全家的家当;小男孩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对着父亲问道。
男人强行笑了笑,只是说要去寻亲戚。
可实际上,他们是在逃难。
哪怕这个“难”,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只是不敢用性命去赌。
前方,两国边军岗哨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秦国一方,岗哨严整、军旗猎猎,虽然只有二十多个士卒,但每一个都精神面貌极好,一丝不苟。
但反观齐国一方……
只剩下空荡荡的岗哨,丝毫不见齐军士卒。
齐国的军队组成和秦国不同,齐国只有少量只属于王室的正规军,作战时大部分军队除和其他国家一样临时征召外,大部分都是各家贵族的私兵,或者是用钱招揽的民间勇士组成“雇佣军”。
齐王的正规军只驻守在一些比较重要的道路口,而这个边境口岸并不属于;这里的驻防任务大多是由附近府衙承担,或者由附近贵族派遣。
而现在很明显,周围的府衙和贵族都放弃了这个。
看到秦军边境口岸,这些百姓同时加快了速度,似乎齐国境内对他们来说很是危险。
可没等他们走多远,身后快速追来了一支骑兵。
看到这一幕,人群中的数十个男子同时脸色一僵,随后催促亲人逃往秦国那边的同时,从家当中抽出了兵器自发结阵,准备抵挡。
“兄弟们,齐王果然不放过我们!”
最前方,一个手持长刀的大汉,面色凶狠的对着周围人说道:“是我害了你们,若有下辈子,我们好好当个秦民吧!”
“大哥,我们一起干的,不需要你承担!”
一个汉子说:“齐王这狗东西,找我们干黑活,现在事情泄露就想着灭口,如此为人,简直猪狗不如!”
其他人也都义愤填膺,但都没说什么。
他们本来是一伙民间武艺团——自称的,其实只是一群靠着武力在民间胡作非为的法外之徒。
后来有人找到了他们,拿出了齐王的证明,把他们招安了,替齐王干一些黑活。
然而几天前,之前联系他们的人传讯,齐王打算灭口。
没等他们想明白或者决定信不信,齐王的许多黑料和证据在齐国被公之于众。
这下他们不信也得信了。
毕竟没有谁会去赌一个王者的仁慈,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们连着跑了好几天,一路走的小路或者偏僻小道,这才从海边横穿整个齐国来到西部边境准备入秦。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距离秦国领土不到一里地的地方,追兵来了。
为了让家人跑进秦国,也为了给家人一条活路,他们才决定停下来死战——在齐国沸沸扬扬的事情,那些对齐王的黑料和对百姓的不公,他们可不信神通广大的秦国会对此一无所知;一旦他们这些人跑过去,秦国很快就能查明他们的身份,到时候对百姓以仁为主的秦国,会不会接受他们这些曾经的刽子手还是个问题。
祸不及家人,如果他们战死在这里,秦国应该会接纳他们的亲人……吧?
远处,秦国士卒们立刻紧张了起来,做好了战斗准备。
哪怕是一群老弱妇孺靠近岗哨,他们也在警戒线之外强令对方停下。
“言明身份,登记信息!否则以强闯论处!”一个秦军士卒大吼道。
“军爷,有人在追杀我们,先放我们进去吧?”
“求你们先救救我们!”
“……”
“砰!”
一个军官拿着火枪对天打了一枪,巨大的枪声瞬间镇住了骚乱的百姓,也让远处那场一边倒的战斗停了下来。
“越过警戒线者,死!”军官说:“只要你们排队登记,没人敢在我们面前杀你们!”
在这种震慑下,百姓们勉强镇静了下来。
远处骑兵对步兵的屠杀,在停顿了一小会儿后再次掀起。
一百多个骑兵对阵三十多个结阵的步兵,还是毫无盔甲的步兵,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而在杀光这些人后,骑兵们在距离那群老弱妇孺二十步左右停了下来。
前方只有二十多个秦军士兵,但他们却硬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领头的骑兵下了马,独自朝着边境走去。
“对面的秦人,这些家伙手上都沾着齐国百姓的血,他们的亲人曾经替齐王杀过许多无辜之人,享受着齐王给他们的黑心钱!”
“如此刁民,你们难道还要保护着吗?”
此话一出,那些老弱妇孺中,有人不敢置信,也有些妇女和老者脸色虽然有些变化,但却并不是震惊,很显然,他们当中一些人并不是对亲人在干的事情一无所知。
于是这遮羞布扯下来之后,所有人都面带紧张的看着那些秦军。
为首的秦军军官让士卒们接着登记。
“秦国有法律,他们的罪行会有法律和官员去判断,而不是由你们。”军官回应道:“就算他们在秦国会被判死刑,那也不是由你们来执行!”
“可他们现在还在我齐国的土地上,我杀了他们,你们应该不会反对吧?”骑兵试探道。
“不行!”军官直接拒绝。
“为什么?”骑兵不解。
“他们现在要入关登记,那就是短暂的受我秦国庇护,你们若想杀他们视同对秦国宣战,那就别怪我们的子弹不认人了!”
“可他们现在还是站在齐国土地上!还是齐人!”骑兵愤怒了。
秦军官沉默了一下。
随后他拿着一个栅栏走向前,搬到了排队的人群后方。
“好了,现在是秦国的土地了。”
秦军和百姓:“⊙▽⊙”
齐国骑兵:“o_o”
还他妈能这样?
为首的骑兵脸色憋的通红,最后只骂出来一句:“无耻!”
秦军军官直接没理,再次走回岗哨内。
与此同时。
不仅是这里,在秦齐边境的其他几个主要口岸上,也有类似的场景在上演着。
有齐国人逃难而来,有齐国追兵在边境线上追杀。
但所有在秦国口岸开始入关登记的人,却都安然无恙。
面对齐国追兵的质问,秦国的将领们要么不屑回答,要么鸣枪示警,相比之下,这名军官直接将栅栏搬过去的行为反倒显得“委婉”许多。
但这些进入秦国的百姓们也并不是全都迎来了好日子。
秦国官府将他们一顿审问后,所有知道自家亲人在干不法之事的人全都被处罚,最严重者甚至直接被判处十年劳役。
而那些真正不知情的人,秦国并未对他们做什么。
不知者不怪。
但知道亲人犯法却不报者,合该受罚。
消息传入齐国,大部分百姓都为秦国的执法严明而感慨。
可对于贵族来说,这样的秦国显然并不是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