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绝学果真是海纳百川。”古无操着胡腔汉调的汉语,鎏金蛇形弯刃挽了个剑花归鞘,柄上缀着的银铃却兀自震颤不休。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丝,盯着玄虚僧袍上渐次晕开的菩提血,“只是万万料不到,堂堂达摩院首座,竟肯舍了金刚不坏身,去护只野性未驯的狸奴。”
“你很幸运,能死在我的曼陀剑气之下。”古无话音未落,刃上突然迸出三尺青芒。那剑气诡异非常,所过之处落叶尽数枯黄蜷曲,连青石板都泛起诡异的紫黑色。
玄虚僧单掌当胸作问讯状,袈裟鼓荡如莲台绽放,反手倒负四棱点钢棍于脊背。但见那四棱点钢棍通体泛着寒芒,恰似苏秦负剑之势,杖尾堪堪抵住剑气,星火迸溅间卷起阵阵邪风。
他面上仍挂着弥勒般的慈悲笑意,唯有足下青砖裂痕如蛛网蔓延。他望着蜷在香案下的黑猫,那灵物金瞳中映出自己染血的僧袍:“阿弥佗佛。施主眼中见败相,贫僧心中……”话音戛然而止,一缕朱红自袖口滴落,在青砖上绽开八瓣莲花的形状。远处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檐角铜铃乱颤,将未尽的禅语尽数化在风里。
“走吧。”玄虚将蜷在怀中的黑猫轻轻笼在染血的袈裟间,声音似古钟余韵般浑厚低沉。僧袍下,隐约可见三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正渗着菩提血。
“呜~”忽有号角声自山门外低徊而起,声似苍狼啸月,混着塞外风沙的粗粝。苦无耳垂缀着的银环应声震颤,他反手将蛇形刃归入犀角剑鞘,指腹摩挲着刃柄镶嵌的天竺血珀,“看来大哥那边有情况,中原和尚,你很幸运捡回了一条命。”
“咳咳……”玄虚突然弓身呛出一口淤血,绛色僧衣前襟顿时绽开朵朵红莲。他踉跄半步,以四棱点钢棍拄地方才稳住身形,棍尾入地三寸,震起一圈浮尘。
……
玄空静坐于斑驳的蒲团之上,仰首凝望着达摩祖师被岁月侵蚀的面容。石像眉间苔痕宛转如偈,似悲悯又似诘问,掌中那盏青铜佛灯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石地面上。他缓缓垂首,凝视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掌心,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数十载的修行岁月。
“祖师……”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堂中回荡,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腕间佛珠被攥得咔咔作响,每一颗菩提子都似在叩问本心,“若说禅是渡人之舟,武为济世之桨,为何弟子越是精进武艺,反而觉得彼岸愈行愈远?这满身功夫,究竟是登岸的阶梯,还是系舟的绳索?”
“不妨让我把你送去西方极乐,好让你去找你的佛问个清楚?”阴冷的声音忽地刺破禅堂的寂静。殿门处,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手持双刀而立,刀刃映着佛灯幽光,泛出森然寒意。
玄空依旧垂首,枯瘦的手指间那串乌木佛珠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每一颗珠子摩挲的声响都在寂静的殿堂里清晰可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原来是青龙会的余其首座。”
话音未落,殿内穿堂风骤急,佛灯猛地一暗,复又挣扎亮起,将二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上,如修罗场中的剪影。
“祖师,我明白了。”他霍然起身,僧袍鼓荡,簌簌而落的尘埃在佛灯下恍若纷扬的经页。足尖触及青石的刹那,整座殿堂的地面竟泛起涟漪般的纹路,步步生莲的旧偈在他脚下化作寸寸龟裂的蛛网。
余其双刀破空,刀锋震颤如夜枭厉啸,森寒刀光将殿内佛影绞得支离破碎。\"秃驴装神弄鬼!\"他厉喝一声,身形暴起如鹞子翻身,双刀舞出七道夺命寒芒,直取玄空咽喉要穴。
却见玄空僧袍无风自动,宽大袖袍骤然舒展,恍若暮云四合。那对淬毒双刀刺入粗布僧衣,竟如泥牛入海,劲力尽数消弭于无形。余其只觉刀身似被千钧巨力钳制,任凭他青筋暴起、使出十二分力气回夺,双刀却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刀柄涔涔而下。
玄空身形忽如老松迎风,借着余其夺刀的蛮劲顺势一带。肘底翻云,膝落惊雷,看似轻描淡写的招式却暗合太极阴阳至理。余其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飞跌出去,后背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震得殿内香灰簌簌飘落。
他收势而立,僧袍缓缓垂落,方才的雷霆手段竟未惊动腕间剩余佛珠分毫。他垂目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余其,眼中既无得色,亦无嗔怒,唯有古井般的平静:“施主可还要问佛?”
“找死!”余其面目狰狞,羞怒交加之下竟从喉间挤出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一拍青石地面,借力腾空而起。
刀光未至,玄空却已轻叹一声。玄空身形未动,只将僧袖一展,那飞刀竟在半空中诡异地转了个弯,叮叮叮三声脆响,深深钉入殿柱之中。余其尚未落地,忽觉膝窝一麻,整个人如折翼之鸟般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青石的闷响在殿内久久回荡。
“喝啊!”余其双目赤红如血,浑身筋骨爆响,竟使出了十二成的功力。他双掌如铁钳般扣住玄空腰间,臂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动,脚下青砖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玄空却如古刹钟磬般岿然不动。他腰腹微沉,气劲内敛如渊渟岳峙,一身袈裟无风自动。余其只觉自己仿佛在撼动千年古松,任他如何发力,那枯瘦身形始终稳若磐石。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将二人身影投在墙上,形成诡异对比。
他依旧双目低垂,枯瘦食指凌空虚点。指节轻舒如展经卷,腕底风雷却暗藏其间。佛灯摇曳间,但见他指尖金芒隐现,竟真有金色优昙婆罗花虚影流转,那若有若无的檀香随指风漫溢,恍惚间整个禅堂都浸在晨露未曦的灵山幻境之中。正应了那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
余其咽喉三寸处蓦地凹陷,无形指力已透体而入。他惊觉周身气脉如沐春风,偏偏四肢百骸使不出半分气力。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叮咚声里,玄空收指合十的姿势与殿中达摩石像竟浑然一体。
“阿弥陀佛。”玄空低诵佛号,余其踉跄倒退七步,后背抵住经幢才勉强站定。他惊恐地摸着完好无损的脖颈,却见三丈外铜磬表面,赫然嵌着个深达寸许的拈花指印,原来方才那记指力,竟是隔空点在铜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