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其实两个人离开淮市并没有几天。
这样的天数,随便出一趟远门也不止。
偏偏也就是这几天,简直是恍如隔世一般的存在。
几天之前,她的人生是一种状况;
几天之后,她的人生已经是另一种状况——
再加上回到淮市要重新面临的那些人和事,对棠许而言,无异于天翻地覆。
只是她的人生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次天翻地覆的改变,似乎也不差这一次了。
因此回去的路上,棠许格外地平静,甚至还靠在燕时予怀中睡了一觉。
燕时予却是自始至终都清醒且沉默的。
棠许醒着的时候他多数看着窗外,棠许陷在他怀中睡着了,他的视线才落回到棠许身上,静默凝视。
高岩开着车,从后视镜里捕捉到这样的情形,心头迷茫且惶然。
他曾经以为燕时予身上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和棠许分开,可是现在棠许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他却依然沉默?
是一时还没有适应,还是因为……有别的隐情?
高岩没办法判定。
毕竟当初燕时予和棠许分手的原因,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迷,不知道当初的因由,也就没办法判断当下及以后——
今时今日,他们之间的问题有没有说开,有没有解决,高岩通通都不知道。
他既没办法问燕时予,也不能贸贸然去问棠许。
事到如今,终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三个人的车厢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高岩同样沉默,一直到下了高速,进入城区,他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燕先生,是回秋水台吗?”
他一出声,燕时予怀中的棠许就动了动,醒了过来。
两个男人的视线顿时就都落到了棠许身上。
棠许缓了一会儿,才看向窗外,问了一句:“到淮市了?”
“嗯。”高岩连忙应了一声,“棠小姐如果不着急回御景湾的话,就先去秋水台?”
一句话问完,车子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以至于车内的人都只能屏息凝神,胆颤心惊地等待着答案。
“好。”棠许只应了这么一声,转头就重新栽进了燕时予怀中,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车子的空气瞬间就重新流动起来,高岩呼吸也终于变得顺畅起来,偷偷从后视镜里又瞥了一眼燕时予,见他神情依旧,不见丝毫松懈。
久违地又一次来到秋水台,棠许从容且平静,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进门就将自己丢进沙发里,垫着抱枕又一次昏昏欲睡起来。
燕时予眼见她这个模样,顿了片刻之后,从柜子里取出她从前穿过的拖鞋,走到沙发旁边。
棠许察觉到他的动静,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弯腰将拖鞋放在地上,旋即就单膝落地,为她脱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再起身放到旁边。
棠许顿时就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
高岩站在门口的方向,同样将这一连串动作收入眼中,却只觉得高兴,眼见着燕时予又一次靠近,他才又低声问了句:“燕先生,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那我先走了,你和棠小姐先好好休息——”
他话音未落,沙发那边,棠许忽然就坐起身来,“高岩,能不能帮我买一部手机,再补一张卡?”
“哎,好!”高岩答应得十分畅快,“我立刻就去办!”
他转身刚要离开,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高岩连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回头对燕时予说了句“是段先生”,这才接起了电话。
不料电话刚一接通,那边立刻就传来了段思危劈头盖脸的怒骂和怨愤——
高岩最近这几个月早就已经习惯了段思危这样的状态,当然,这都是段思危私底下跟他之间的交流和抱怨,此时此刻当着燕时予的面,高岩还是有些慌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燕时予的脸色,迅速转过了身,低声安抚了两句。
然而此时此刻的安抚对段思危而言显然没什么作用,他似乎完全处于暴怒的状态之中,“我到秋水台外面了,让燕时予亲自下来接我!”
高岩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燕先生和棠小姐刚到,还要休息……”
“休息个屁!”段思危破口大骂,“他凭什么休息?你问他良心过得去吗?躺下之后能安心地闭上眼睛吗——”
另一边,燕时予像是察觉不到段思危在那边发疯一样,已经心安理得地转过身,走向吧台,操作起了咖啡机。
高岩又头痛又为难,正要退出门去继续尝试抚平段思危的情绪,棠许却忽然喊住了他:“段思危是过来了吗?那你去接他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高岩蓦地顿住,站在吧台后的燕时予同样抬眸看向了棠许。
棠许只是淡笑了一声,说:“他那个脾气,人都到楼下了,让他空跑一趟,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还是让他上来发泄发泄吧。”
高岩听了,连忙又转头看了燕时予一眼。
对此燕时予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低下头继续做咖啡。
高岩顿时如蒙大赦,感激得冲棠许抱了抱拳,扭头就下去了。
燕时予这边咖啡刚出炉,那边棠许就起身走了过来,“我也要喝。”
燕时予却只是道:“昨晚都没怎么休息,还是不要喝咖啡了。我给你热一杯牛奶。”
燕时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冰箱。
虽然离开了几日,冰箱里却依旧准备着最新鲜的牛奶,燕时予取出一盒,倒进杯子,送进了微波炉。
棠许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反问:“那你又喝?”
燕时予说:“我习惯了。”
棠许听了,只微微哼了一声,“不好的习惯,还是趁早改掉。“
燕时予很快从微波炉里取出了温度适宜的牛奶,放到了棠许面前,“喝完去好好睡一觉。”
棠许接过杯子,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手指摩挲着杯壁,缓缓道:“段思危听起来好生气的样子,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分担一点他的怒火吗?”
燕时予看着她,平静道:“你怎么帮我分担?”
“你这次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这么多天,完全音信全无,他作为你的好朋友,被完全撇在了事件之外,所以才会这么生气……但是相反,我是在这次事件之中的,他如果要迁怒,那不是再顺便不过的事了吗?”
燕时予听完,伸出手来握住棠许,又一次吻上了她的指尖。
“这样的分担,我不需要你来承受。”他说,“你喝完牛奶,好好休息。”
听见他这么说,棠许也不再多言语,只是默默地、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面前的牛奶——
一直到段思危进门,她面前的牛奶还剩半杯。
段思危直冲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吧台边上坐着的两个人。
时隔这样久,再度看见这两个人以这样和谐的姿态出现在同一幅画面里,段思危倒是没有高岩那么多感触,只冷笑了一声,拍手鼓掌道:“好啊,真是好,郎情妾意,琴瑟和谐啊……不过这种事,就得待在那种山旮旯的地方才浪漫啊,回来干什么呢?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多碍眼啊……为什么不私奔到底呢,啊?反正都已经抛弃一切了,就待了那么几天,多不划算啊!燕时予,你好歹也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久,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你应该不会做才对啊?”
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讽刺下来,对面的两个人却俱是沉默,只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疯子。
段思危火气顿时更盛,险些就要说出更不堪的话了,可是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棠许,竟硬生生地按捺住了自己,咬着唇忍了又忍,最终伸手指向燕时予,“你,书房里,我们慢慢说!”
“就在这里说吧。”棠许却忽然开了口,“难道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哈!”段思危蓦地冷笑了一声,摊手道,“哪有什么话是你不能听的呢?应该有很多话我不能听才对,是吧?这大半年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做了哪些筹谋和计划,怎么实施的、善后的,我通通一无所知……喔唷,说起来,我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吧?我打扰到你们了吧?要不我走?”
“可以。”燕时予说。
这两个字一出来,段思危瞬间暴怒,一副冲上来就要动手的样子,揪住燕时予的领子,“燕时予,你真以为我不会动手是吧?我他妈早就应该揍你了——”
他激动得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燕时予面容却依旧沉静,即便被他揪住了衣领子,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只是安静地跟他对视着。
段思危咬着牙,仿佛在做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脸上的青筋走向几番变化,最终还是满脸愠怒和不服地松开了他,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等着,我今天回去就开始练,早晚有一天,我能将你揍得满地找牙——”
“我等着看那一天。”棠许忽然冒了一句。
段思危原本怒视着燕时予,听到这句话,猛地回转头来,连她一起瞪上了,大概实在是太过生气,一时口不择言:“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忘记这个男人当初怎么对你的了?连分手都是我来见你替他说的,他有一丝一毫考虑过你的感受吗?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这就回头——”
他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忽然就被燕时予按进了前方的水槽之中,与此同时,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下来,冲击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器官,也成功堵上了他的嘴。
棠许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忽然就笑出了声来。
……
这样闹了一通,段思危湿了半身,借用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上燕时予的衣服走出来时,虽然怨气还在,但总体上也算是平和了不少。
尤其棠许看见他走出来,还伸手给他比了个“赞”,“很帅。”
段思危哼了一声,下一刻,却又听棠许补充道:“我是说衣服。”
段思危瞬间就又龇牙咧嘴起来,对着棠许指了又指,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气得直哆嗦。
棠许迅速递上一杯热茶,段思危瞥了一眼,却依旧只是冷哼一声。
片刻之后,他才又回转头看向燕时予,“说吧,孟连城失踪那事是不是你做的?”
听见这个问题,燕时予眼眸倏地染上暗色,抬眸瞥他一眼之后,目光迅速移向了棠许。
棠许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却是微微一笑,“看我干什么?我又不避忌这个话题——”
燕时予的目光却依旧久久停留在她脸上。
从决定回城开始,她整个人状态似乎都跟从前不一样了,竟仿佛是又回到了从前般,仿佛先前那些痛苦到让她甘愿放下自己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释怀得这么快。
可是偏偏,这样一个她此时此刻就在他眼前。
飘渺得像是他在做梦。
燕时予忽然就伸出手来,用力握住了她。
棠许掌心温度适宜,眉眼生动,隐约还带着宽慰他的笑。
“怎么?”段思危见到两个人的眼神互动,“这个话题不该问?”
没有人回答他,段思危也不在乎,反正不该问也已经问出来了,他索性继续道:“这么大的事,你安排的谁帮你善后处理?你确定这事没有纰漏,不会查到你身上来吗?”
及至此刻,燕时予才终于回答了他的其中一个问题:“我确定。”
段思危险些再度被气歪了鼻子,“燕时予!这不是一桩小事,我之所以问你,也只是想要确保——”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棠许一眼,说:“至少要确保,棠许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来吧!”
听到段思危一个转折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棠许有些想笑——进门这么久,他总算是恢复了理智,开始动脑子了。
“这一点,你不用操心。”燕时予回答。
段思危想了想也是,心头却依旧恼火,“你以为老子想操你的心?你要是想断交趁早说个清楚明白,省得老子天天为你担心,到头来就得到这样的对待——”
“断交是不可能断交的。”他话音未落,棠许就接过了话头,“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都已经习惯了有事找段先生你帮忙,你们要是断交了,那我以后该如何自处?就算是为了我,也请你们继续这段友情,好不好?”
说话间,棠许朝燕时予身侧凑了凑,抬起脸来问他的样子像是在撒娇讨好,却分明又志在必得。
那一刻,段思危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传说中魅惑人心的祸国妖女。
只不过,眼前这“妖女”办的事,竟然还挺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