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近乎呢喃,是季颜无意识地说出来的。
然而燕老爷子却格外认真地听进去了。
他目光肃穆地看着季颜,“如果你要这么想,那你这次就不应该回来。”
听到燕老爷子这句话,季颜立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连身子都微微坐直了,看着燕老爷子,抿了抿唇,才又道:“我知道的,爷爷。我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你放心吧。”
燕老爷子盯着她看了片刻,才终于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又问了一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季颜说:“虽然齐小姐这条路走不通,但我不是还住在秋水台吗?他想要走的那条路,也没那么容易走。”
听到季颜这样子的表态,燕老爷子这才像是满意了,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道:“如果他能像你一样懂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用我这个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要操这些心了。”
季颜微微垂了眼,安静片刻才又道:“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清醒过来吧。”
燕老爷子又看了她一眼,说:“但愿你能做到。”
季颜抿了抿唇,再不多说什么。
……
这天白天,高岩敏锐地察觉到燕时予状态不太对。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早上燕时予是和季颜一起吃了晚餐的,所以燕时予状态不对,大概率是和季颜有关的。
他知道燕时予曾经为了寻找季颜费了多大的力气——即便燕老爷子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季颜已经不在了,燕时予却还是不愿意放弃。
由此可见这个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而今她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对燕时予会造成怎样的冲击,高岩完全可以想见。
因为在这位季小姐回来之后,高岩也跟着遭了不少罪,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因此关于她的事,高岩并不想过多掺和。
只是到了下班时间,眼见着燕时予晚餐也没有怎么吃,高岩才忍不住小心提议了一句:“要不要去御景湾看看棠小姐?她今天好像休息。”
“今天周六。”燕时予只回给他这几个字。
高岩瞬间反应过来。
周六,还真是个一贯让人头疼的日子。
然而片刻之后,燕时予忽然又问了一句:“季时青回去了吗?”
高岩一听,瞬间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头去打了个电话。
等到打完电话,他便迅速又来到燕时予面前,竭力压制住自己语气中的笑意,对燕时予说:“司机说他没回别墅,一放学就跟着宋洛白跑到御景湾去了。”
燕时予闻言,只淡淡应了一声。
……
棠许是有些没想到季时青会又一次跟着宋洛白回来的。
只是虽然是预料之外,但是也毫不惊讶了。
宋洛白一如既往地冷脸,季时青一如既往地嘴甜,棠许只觉得自己也已经习惯了。
晚餐过后,她原本想要催着季时青回去,没成想季时青却说还想休息会儿吃甜汤,棠许没有办法,只能像伺候少爷一样又在手机上点了几份甜汤。
当门铃被按响的时候,棠许原本还在惊讶甜汤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然而当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燕时予时,她脑海中的惊讶顿时都化作了震惊——
今天凌晨不是才说好了今天不能见面吗?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棠许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要将他往外推,然而下一刻,燕时予就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说:“我是来接季时青的。”
棠许顿时无言以对,偏偏又止不住地恼火。
她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道:“从前也没见你来接过他!”
“凡事总有例外。”燕时予一边说,一边便自顾自地往门里走。
棠许明知此刻再怎么阻拦都没有用,却还是徒劳地站在他身前,掩耳盗铃般地想要拦住些什么。
燕时予却只是垂眸看着她。
他许久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鲜活丰富的神情,一时间有些不受控制地低下头来,吻住了她。
棠许瞬间更是大惊,猛地后退两步拉开跟他之间的距离,却眼看着就要撞上身后的玄关柜。
燕时予眼疾手快,一把伸出手来护住她的后脑,却还是撞出了“砰”的一声。
虽然是撞在了他的手心上,棠许却还是懵了两秒,就这两秒钟,燕时予却又一次低头亲了下来。
季时青正坐在客厅沙发里玩手机,看不见这边的情形,却还是听到了动静,不由得问了一句:“姐姐,是送甜汤的来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见棠许从玄关处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之后,回答道:“是你舅舅来接你了。”
紧接着,燕时予的声音就响起在玄关处,“不用换鞋吗?”
棠许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燕先生不用客气,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说完她就迎着季时青那张惊愕的脸走进了客厅。
而燕时予还是在玄关门口脱下了鞋子,一如往昔,穿着袜子踩上了客厅的木地板。
季时青看见他,一瞬间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然而只消片刻,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地放松下来,并且冲着燕时予笑了笑,说:“舅舅,你来了。”
这稀松平常的语气,倒像是在这里见到燕时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霎时间,屋子次卧的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也打开了,紧接着,便是宋洛白也来到客厅,面色不善地盯着这屋子里的入侵者。
棠许坐进沙发里,心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感——
要怎么形容呢?
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两个小子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连她都知道,燕时予不可能不知道。
也就是说,此刻这屋子里四个人都对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却还是要在这样的情形下做戏,真是怎么做都尴尬。
棠许最近缺觉,精神状态原本就不太好,这会儿更是不想去处理眼下的情形了,索性交给他们自己,让事态自由发展好了。
宋洛白对季时青就没有好脸色,对燕时予更甚,此时此刻,他一边瞪着燕时予,一边走向了厨房,看似要去冰箱里拿饮料,事实上注意力却完全放在客厅这边。
而燕时予却像是完全没看见宋洛白一样,只是看着季时青,“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刚吃完饭没多久呢,再休息一会儿嘛。”季时青倒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再说了,姐姐还叫了甜汤呢,吃完甜汤再走啊。”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合了燕时予的心意的,因此他并没有任何驳斥,而是也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棠许撑着额头瞥了他一眼,实在是过于无奈了,只能张口冲宋洛白道:“宋洛白,给燕先生拿瓶水过来。”
那一边,宋洛白重重摔上了冰箱的门,冷冷回答道:“没有了,最后一瓶被我喝了。”
棠许忍不住也抬眸瞪了宋洛白一眼。
她今天下午才去采购补的物资,这会儿冰箱里十来瓶水,居然跟她说没有了?
棠许刚要说什么,就听燕时予道:“没关系,不是有甜汤吗?我喝那个就行。”
此言一出,宋洛白的脸色登时黑穿地心,站在后方用眼神攻击着燕时予的后脑勺。
季时青看似在玩手机,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在往面前的三个人身上瞟,棠许只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忍不住笑出声了,因此也控制不住地赏了他一个白眼。
季时青接收到棠许的那个白眼,下一刻,又不小心对上了燕时予的视线。
燕时予目光倒是从容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表达,可是偏偏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季时青忽然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来,直冲宋洛白而去,“对了,今天发下来的那套试卷,你考了那么高分,能不能让我观摩观摩?”
宋洛白眼见他挡住自己,一伸手就要拉开他,季时青却不管不顾,“别这么小气嘛,你不给我拿,我自己进去翻啦——”
说着话,他就已经往宋洛白的房间走去。
宋洛白脸色赫然大变,看看眼前的燕时予和棠许,又看看已经走进他房间,正挑衅地做出关门姿态的季时青,他到底是没能克制住,快步奔向了房间的方向。
宋洛白原计划自然是要将季时青抓出来,可是伴随着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两个人都被关在了房间里。
紧接着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很激烈的动静。
客厅里的两个人却都像是没听见一样不为所动,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却是燕时予一起身,坐到了棠许身侧的位置。
他一动,棠许也才动了,照着他的心口就捶了几下,“你还嫌自己事情不够多啊?这种时候跑来添乱!”
燕时予一手握着她,另一手捋了捋她肩头散落的发,“越是事情多的时候,才巴不得世界大乱……你不是这样吗?”
“不、是!”棠许咬牙回答了两个字,又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靠进了他怀中,问,“你心情不好啊?”
燕时予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来到这里已经好多了。”
棠许抬眸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心情好了,他们两个要是打伤了,是不是你负责?”
“我负不起吗?”燕时予问。
“还嫌自己身上的担子不够重啊?”棠许微微直起身子,看着他道,“再多扛一点,人都要压垮了。”
燕时予拉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说:“不用担心,还扛得住。”
棠许听了,又跟他对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凑上前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原本只想亲一下,然而双唇刚刚贴合,燕时予的手就抚上了她的后脑,不许她轻易离开。
直到次卧的方向再度传来动静——
砰!
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摔在了门板上。
随后房门就打开了,季时青叫唤着,抱着自己的手臂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一头栽进了沙发里,不住地呻吟:“没打过,完蛋了……舅,我手好像断了,这没法上学了啊,你至少得给我请个一周的假,让我在家里好好休养啊……”
宋洛白重重关上自己的房门,上了锁,才又快步走到客厅,瞥了一眼客厅里的情形。
先前还坐在单人沙发里的燕时予,此时此刻已经坐在了中央的三人座沙发里,就在棠许身边,衣物上还多了些先前没有的褶皱——
宋洛白脸色更加难看,走到餐桌旁边,拉出一张椅子来就如定海神针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燕时予盯着瘫在沙发里惨叫的季时青,神情一丝异常也无。
棠许则忍不住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实在不想再面对眼前的尴尬情形。
好在此时,门铃又一次响了起来。
棠许迅速起身,穿过沙发,从宋洛白身边掠过,打开门,拿到了自己点的甜汤。
季时青贪心给自己点了两碗,这会儿正好匀出一碗给燕时予。
这会儿季时青也不再惨叫了,虽然还是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却还是哼哼唧唧地坐到了餐桌旁边。
成分极其复杂的四个人,以极其诡异的氛围坐在了一张餐桌上,共享这一顿诡异的甜汤。
好不容易喝完甜汤,燕时予才终于领着季时青离开。
棠许将他们送到门口,用眼神给燕时予传达了不知道多少信息,看见燕时予领着季时青走进电梯,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关门回到屋子里,原本想要跟宋洛白说点什么的,可是宋洛白却没有给她机会,直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同样是重重摔上了门。
棠许心头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总归这一晚上已经结束了。
她这么想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坐了片刻,才拿了换洗衣物进卫生间洗澡。
等到她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
棠许看了一眼宋洛白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
她收回视线,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然而这一开门,棠许就僵住了。
先前才离开的男人,此时此刻,竟如暗夜幽灵一般,又一次坐在了她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