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前面快到清河郡城了,那里滞留了二十几万人,先将辎重护好,一切听从三皇子安排。”
“赵子昂。你……要注意语气,不要直本名。请叫本将从五品沧州郡兵统领刘大人!这次就不计较了。下次……下次也可以叫,嘿嘿嘿。”
七尺半,脸颊干瘦,活像恭叔的刘仁轨,
骑着温顺的草原母马,身覆一套统领扎甲,手持宝剑,甩了甩披风,有模有样的发号施令。
“起号角,大军进城!!”
嗡鸣的赵军怒号,响彻辽阔的平原地带。
随着沧州郡兵的亮号,遥远的地平线上,
一座有气无力的城池,孤零零的城楼,也回应了他们,吹响了赵人的牛角号。
沧州兵马,队形……队形不咋的,军容欠妥。
刘仁轨回头看见,大旗后面,是‘嘎叽嘎叽’,连绵数里的辎重队伍。
这是沧州郡集中的物资,
内里大量的腌罐、粮食、海产干,就是柴火少了点,才几百车。
毕竟,沧州那地方山林不多啊,还要支援柴火,这本来就强人所难了。
刘仁轨有一万郡兵编制,
虽然,现在都还是民夫,但对于未来刘仁轨还是很有信心的。
因为桃园七贤中,有三贤已经在他麾下了。
就是说,他这个统领……少了一点面子,总是被大呼小叫的。
但没关系啊,他本来也不会统兵啊,有精于此道人才,求之不得啊。
赵子昂、梁审言、程之问,讲武堂三魁首!
这样杰出的北疆将门子弟,就问去哪找吧?
那不得当爷爷一样供着啊。
就是这爷爷有时候,也互相吵架,还……真挺难的。
“我就说了,不要带咸鱼,你们就是不听。清河郡守将发来急信,一块咸鱼也不要,他们吃了四十三天,看见咸鱼就会吐。”
“咸鱼便宜啊!万一东西带少了,兵部追责,你担还是我担?难道让刘仁轨来,他行吗?你糊涂了!别人吃不得下关我们什么事。”
悠长的行军队伍里,赵子昂与程之问又杠上了,
刘仁轨也有些尴尬,劝又劝不住,只能视而不见。
最近,他们两个总是有摩擦。
其实他们三人的职位,分别是副将、主簿、后勤主官。
按理说,主簿跟后勤主官是没什么大矛盾的。
但刘仁轨也知道,程之问一向心高气傲程,
如今,只是一个沧州郡兵后勤官,确实有些心里不舒服。
这个有脾气,可以找主将发啊,没必要盯着赵子昂。
赵元始五年,
天气渐渐放晴。
自沧州而来的郡兵,接的是紧急任务。
他们本来就是民夫,一路临时征召,磕磕碰碰,紧赶慢赶,
抵达清河境内,大军已经筋疲力竭,走路都吃力了。
但靠近城墙的时候,
当成片成片,海洋一般的窝棚,冒出无数蓬头垢面、奇形怪状的河北之民时,
清河郡城外,不用刘仁轨开口,
上万民夫一个个都来劲了,他们蹩脚的踏步,将旗帜扶正,面容也严肃了起来。
方才还是垂头丧气的沧州郡兵,摇身一变,成了赵人杰出子弟兵。
欢呼声、呐喊声,小媳妇的尖叫声,响彻原野。
清河郡滞留的赵民,爆发了惊天的热情,
男女老幼,提壶端碗,翘首以盼。
难民队伍里,一串串顽童,在大孩子的带领下,赤脚踩踏泥土,笑呵呵的跟着赵军队伍跑动。
支援来了。
大规模支援终于来了。
虽然这支赵人子弟兵,看起来不那么精锐,但他们是来保护赵国百姓的,这就足够了。
赵国皇帝如此善待庶民,
岂能不让黄河四郡的百姓,弹冠相庆呢?
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感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光。
刘仁轨跨下的那匹草原母马,似乎都骄傲了起来,它尽力撒开蹄子,让身躯显得高大。
沧州郡兵统领,则是笑容满面,一路拱手行礼,惹得大量百姓跪拜回敬。
这一刻,
历史的风,似乎吹拂着这支从北方支援而来的兵马。
旗帜如林,随风飘着的朱红色里,隐隐有铿锵的管弦长音,在奏起赵人的豪迈!
从元始五年起,赵国的死忠拥护区,将会多上黄河四郡。
“铛-铛-铛……将军北来带救兵,旌旗招展遮日月……”
“铛铛铛-铛-铛……将士们一个个威风凛凛,跨战马,握长枪,铠甲鲜明……”
“……叫三军催马莫耽搁,快与那众乡亲同享安乐!啊,啊!!!”
群情激奋,
群情难挡啊。
各处地方有头有脸的人,请来了老秦腔,敲锣打鼓,热烈欢迎,
“这是最好的黄酒,刘将军,新乡父老跪谢你带来粮食啊。”
“喝!刘将军,这碗是老朽代表井头镇人敬你的。感谢您率领上万王师而来。”
七尺半、脸颊干瘦的刘仁轨,皮在笑心在哭,
这一路进城,就特么喝了七八碗了,
最可恶的是,这碗又大,脑袋都能埋进去。
再这么下去,走不到清河郡衙门报到,主帅就要倒下了。
这可不行,必须想办法。
“哈哈哈,好好好!”只见人群前方,刘仁轨目光炯炯,遥敬南方苍穹道,
“这次黄河水患,乃是天灾。但我大赵子弟,却足以撼天动地。一千三百二十五个好兵,死在了泥水里。”
“哎,刘某不过尺寸之功,这碗头功酒,当要让我大赵子弟兵先喝。”
说着,刘大将军披风一甩,随后先小喝一口,
在街道上,密密麻麻赵民的注视下,豪气冲天的洒下英雄酒。
一时间,群情亢奋,
百姓敲锣打鼓,乡绅地主一个个哭泣欢呼。
可就在刘仁轨耍小聪明时,
他不知道,几百步外,荷叶饭团的辎重车旁,
两个将领带着十几个饥肠辘辘、形象不堪的兵卒,
车还没卸,就拿了荷叶饭,直接往嘴里塞。
千万不要笑话。
但凡吃了几百顿咸鱼,任何人都会对赵军浓香的荷叶饭团痴迷。
张进是个老江湖,他眼神眯着,
一边吧唧吧唧,嚼着口里的饭团,
一边招呼儿子张爽,过来观看沧州郡兵统领的表演,
河东郡张进,面色凝重道,
“这个刘仁轨,不是个简单货色?你看,他城府多深。”
张爽年轻,需要的口粮更多,他咕噜咕噜的狂炫,被父亲一招呼,还噎着了,
灌了两口水,猛地咳嗽几声后,他才回答张进的问题道,
“听说了,此人踩着太师李岗上位,从一个小吏成为五品郡兵统领,确实不凡啊。”
“而且,还有同窗告诉我,赵子昂跟程之文现在斗的很厉害,估摸着八成有他的手笔。”
想到这里,张进也是无奈的叹息一声,
现在赵国上升通道封闭了很多,能冒头的人,都太可怕了,
一个个都是吃人的老虎,不像过去那么容易糊弄。
这个刘仁轨,在北疆讲武堂三杰入军的情况下,
将副将用来笼络军汉梁审言,再让赵子昂跟程之问内斗,从而稳坐钓鱼船。
手段手腕,当真是恐怖如斯!
清河郡城,
大库房前,
排成长龙的马车,一块块雨布被揭下,上千民夫们正在准备卸车。
某一刻,连吃六七个饭团,肚子滚圆的张爽,
想到一个问题后,冷不丁的道,
“父亲,这清河兵马三皇子暂时让你节制,刘……刘仁轨要是想夺怎么办?”
想到这里,张进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点子背啊!好不容易有点军权,又来了头猛虎。
“还能怎么办?主动让呗。咱们两千残兵的旅将,哪里是刘仁轨的对手。”
“别说了,那个笑面虎来了。你看,此人笑的多阴险,小心应对。”
张进!
街道远方,刘仁轨在副将指明后,看见了大名鼎鼎的河东张进。
虽然此人在辎重车旁吃饭团,看着有些狼狈,且官位不高。
但他能参与中书省议政,还是名将周伯的岳父。
这……必须要好好巴结。
“张大人啊!哈哈哈,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七尺半,脸颊干瘦,刘仁轨笑的极为谄媚,尽可能的放低姿态。
可他如此行为,却看见前面的两个将领,
眼神一愣后,明显不理他,半天不说话。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人家身份高,看不起三教九流是应该的。
小片刻时间过去了,
见场面有些……尴尬。
刘仁轨刘大人决定说点正事,缓解一下气氛,
“张大人,末将这次带了一万兵马。有道是蛇无头不行,既然来了清河郡,兵马就归张大人节制吧。”
怒火在张进的心头燃烧!
久闻大名?什么大名,科举舞弊的大名吗。
一万兵马?蛇无头不行?
好家伙,这一句句全是在敲打他呢。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仁轨开门见山,必然是有绝对的自信拿下。
张进是江湖,深知这种底层笑面虎的可怕,拱手回礼道,
“刘大人过谦了,张某不过两千残兵。论职位,您是统领,在下是旅将。论兵力,以弱御强,恐生祸患。”
“那不行,张大人。刘某没有统兵经验。”刘仁轨坚持甩掉兵权。
清河郡城。
大库房前。
大字不识一个的进士张爽发誓,他见过无耻的人,但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下作之辈。
明明是要,却一直拒绝,做足表面功夫是吗?
某一刻,就在张进听着刘仁轨推辞,都快生出火气时,
一匹西域大马,带着数百雄壮的骑兵,马蹄声清脆,出现在大库房的街道前,
“刚正不阿刘仁轨?”
三皇子身覆鎏金玄甲,手持马鞭,威风凛凛的询问,面前七尺半头盔歪斜的将军。
“惭愧,惭愧。浪得虚名。”刘仁轨躬着的身子,几乎都要成九十度了。
赵军马蹄踩踏破碎的青砖路,
旗帜连绵,军容雄武的刘家骑兵前,是一个极致谄媚的将官。
此情此景,
不仅张进、张爽大吃一惊,就连十几个刘家本族将领也大感疑惑。
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刘仁轨不好对付。
没想到,三皇子面前,姿态竟然如此诚恳,见面就服软。
“父皇说,你有名将风范,果然名不虚传。”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尽管李定也不知道,扳倒太师的刘仁轨,为什么要如此低调。
但人家既然愿意给他脸,他也不能踩别人的面子不是。
“清河郡附近,大约有三四万兵马,目前你的职位最高,就辛苦你暂时统领了。”
“另外,清河郡城太破旧,这地不行,青砖破烂,排水也没弄。本皇子最近在忙城建,灾民的事你也一并拿了。”
“刘仁轨,以你的能力,应该不勉强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