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东升,天光初破时,
自明德门始,大赵幽州城,就如一头盘踞在河北的洪荒巨兽,缓缓苏醒。
古老的晨钟,在幽州上空飘荡,在琼屋高楼上飘过。
当这洪钟之音,飘到东市水门前的巍峨巨楼上时,
朱红的赵人武官,在高耸的城墙上,一步步走过城垛,
武川赵人是骄傲的,他对下方骂骂捏捏的数万商贾,眼神带着不屑,敲响了开市的大钟,
下一刻,十几列纵队的船只,无数水手高喝,不停有锣鼓响起。
“卸货了!卸货了哦!”
“靠船,靠船啊,时间有限,快点!”
巨大的龙门水吊,绞声发出‘咯咯’的绷紧之音,
无数犍牛拉动绞盘,船上的货物,成箱成箱的卸下来。
早已等待的马夫们,都算是幽州的机灵人。
他们眼神瞄着上方,小心的对好箱子。
这些清一色的武川大车,都是现在幽州新货运镖局的队伍。
他们将带着货物,按时按量,抵达幽州七十二坊的指定位置。
广渠水门后面,就是繁华的幽州东市。
这里是幽州大宗货物的贸易地,天南海北的各种商品,应有尽有。
悠扬的驼铃声,混杂着香料、皮革与丝绸的复杂气味,构筑起了一条流动于三万里赵国的香料之路。
波斯的宝石、大食的琉璃、天竺的香料、拂林的金银器,在这里汇聚成了光怪陆离的旋涡。
肌肤黝黑的昆仑奴,被溜肩的赵人驱使,扛着巨大的货箱,缓步前进。
身形健硕的各族武士,按刀而立,高鼻深目的粟特商人则用精明的目光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赵元始五年,尽管发生了黄河大灾。
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大赵国的金龙气运。
当东方的金光,洒在雄浑的幽州,整座赵人帝都沉寂在一片磅礴的辉煌中。
神龙越天街、七十二妃坊、东西二市。
此刻,这些商贸地段人山人海,构成了大赵帝国,最鼎盛的心脏。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幽州内城,三进的华贵府邸里,此刻围满了悲伤的人。
铁驼子一大早,就在中堂来回踱步,
但凡见到老兄弟来看他,立刻哭着大骂皇帝的不是。
“周二当年在太原庙会,一碗汾河面都吃不起,还得跟同窗拼一碗,没有老夫,他能上山?”
“黑风寨那回,大伙都要砍了他,是谁一直护着他?”
“那……那是大娘子。”焦深在旁边小声的提醒。
“劫囚那会,被官家追杀,是谁跟太原衙役对砍?”
“这些年,狗日的同窗来了,周云就上去洒钱,还想回洛阳做官,我呸!”
中堂里,
十几个武川族人当面,铁坨子气的浑身颤抖,他拉着八瞎子,哭泣道,
“雪林的时候,打阿骨部那会,咱怕他死了,带着仅有的几百人,星夜支援。”
“就那会,他要下我们这些老人的兵权,是谁一直在支持他?”
“这……这个真是老当家,你得换一个事说。”八瞎子听到这里,也小声的提醒。
毕竟铁驼子,当时可是唱反调来着。
“你们,你们??气死我了,”中堂里,铁坨子在主位上,哭的撕心裂肺,
他趴桌打掌,苦着脸道,“老夫说的重点是雪林兵权的事吗?老夫说的是周二对不起咱。”
“武德殿那么多人,文武百官,赵国各族。他那样呵斥我,那样贬低我,老夫哪还有脸啊。”
“为了那些贱民、外人,他对不起我。他真会算账!”
说到武德殿。
焦府中堂里,不少人都是叹息的互相看了看,嘴巴欲言又止。
尤其是焦深跟八瞎子,他们两个可是看见,铁驼子全程在骂皇帝,
那些话,骂的可脏了。
这也就是赶上周云,要是别的君王,铁驼子可能就不是贬官这么简单了。
可不管怎么样。
现在焦府,铁驼子遭受大难,赵国职位全被免了,这些老兄弟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驼子要走了,皇帝罚银三万贯!
老实说,算轻的了,这些年,他光青果一项,收的就不止这个数。
只是,在幽州的权贵圈子里,曾经的顶级三爷变成了普通档次。
焦仁一直好面子,忍不了这个落差,也受不了闲言碎语,
所以他犹豫了一段时间,决定离开幽州。
要说驼子家的东西,那可比铜锣脑袋多了不知道几倍。
倒座房前院,一排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外面街道上,还有二十几辆马车等着。
有道是,破家值万金!
很多东西,铁驼子都是顺手摸来的,攒着攒着就有不少好东西了。
“你快别说了吧。嘴巴唠叨个没完?难怪鸳丫头不想住我们这来。”
六婶也气,青山寨姑爷把他们家贬了,还罚几万贯,她也伤心。
可铁驼子这么喋喋不休,万一被有心人传去皇帝那里,他又得遭罪。
“你……你胡说八道!鸳丫头是要看着傻牛,怕别的女子抢了夫君,又怎么跟老夫有关系?”
“你这么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铁驼子真扒灰呢?好啊,现在老夫不当值了,你也嫌弃我……”
吵起来了。
幽州内城,焦仁府邸。
铁驼子跟六婶在一众老兄弟面前,吵得不可开交。
那是有什么脏话,都往对方身上来。
铁驼子说六婶丑,长得像头牛。
六婶骂铁驼子是个矮子,挑了盐后,背也驼了,就像只老山羊。
倒座房院子里,就在大伙拉架,两个老夫老妻面红耳赤时,
雍容华贵的皇后李娘子,带着六名宫娥,出现在了焦府,
“哎呀!!大娘子啊,三叔还以为不来了。你相公欺负我,欺负我啊……”
哭,那当然要哭给家长看。
铁驼子见李娘子来了,当即舍了六婶,在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后面前,声泪俱下。
哭着哭着,铁驼子还来劲,他对着东南门,疯狂咆哮。
此情此景,李皇后跟八瞎子,害怕极了。
他们眉头紧皱,拼命拉拽,可两个人也拉不住武川镇第一喷子。
“周二,你这个混蛋。你今天皇帝坐稳了,你不要我了。”
“我贪这点钱算什么,你为什么看不见驼子的好?这些年,我为赵国忙活多少事,立了多少大功?我倒要看看,幽州这些事谁有做的比我好。”
“走嘛!走就走嘛,谁还离不开谁呢?周二,你以后别请我回来。”
幽州焦府,东南门前。
皇帝周云跟大将秦寄,默默地站了小半个时辰。
他是跟李娘子一起来的,只是铁驼子满嘴芬芳,周云不想进去。
可没想到,李娘子去了后,
焦仁似乎知道他在,这会骂的更脏了。
最终,大赵皇帝周云,无奈的叹息一声,
“走吧。秦寄。铁驼子不想见我们。”
“去酿酒坊吧,我们该办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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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你说说你,怎么老了,嘴巴就是不讨喜。等下相公真计较起来,这东西也不能给你了。”
“大娘子,臣也是心里委屈嘛。开国元老,就我们家是个傻子,接不住这份富贵。驼子心里难受。”
“人呀,都是现实的,过几代我们焦家就要没落了。”
幽州,艳阳高照时,
焦府门口,二十几辆马车,基本准备完毕了。
八瞎子、李皇后送铁驼子上车之际,
朱红桑锦的大娘子,从小绿手中,拿了一张大赵皇庄的银票给铁驼子。
“这里是三万贯。你罚的钱,就当是大当家亏了。你啊去了邯郸,可别多惹是非。”
“那里前线打仗呢。千万别干扰保爷的事,丁肆业可不好对付。”
望着这张银票,驼子那些伤心事,稍微好了一些。
毕竟,家族命运这种事,也不能强求。
六婶跟了大娘子几十年,这会要走了,自然是依依不舍。
老兄弟们也知道,此去一别,相见不容易了,一个个都来送焦仁上车。
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时辰过得很快,再不走就到午时了,耽误行程。
北狄大马的蹄子,踏响了幽州的青砖路,发出清脆马蹄声。
某一刻,就在铁驼子即将离开时,
他伸出脑袋,泪流满面的对着李娘子行礼道,
“大娘子,驼子走了之后,没人护着你了,你要悠着点。那些族人都不安好心,别听他们的。”
“还有啊,信儿做事冲动,偏偏还有一身本领。你可要看着他,千万别让他做傻事啊。”
“老夫家这一代还有一些兵马,谁敢动你,驼子可不是吃素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