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
“师父?”
李卯小心翼翼叫唤一声。
师清璇将杯子放搁桌面,没说话,轻抬下巴。
李卯心领神会,起手提壶又满上一杯。
咕嘟—
师清璇又是一杯下肚,面上酡红尤甚,风情起来更端的是无端无边。
李卯眼神期待,希冀吐真丸有了作用,轻声不敢惊扰了师清璇酒兴:
“师父,你可有什么要对徒儿说的?”
但结果让李卯大失所望。
师清璇仅是淡淡启唇轻斥一声:
“你个孽障。”
“你还想听为师跟你说什么?听你怎么气为师的?”
随后拿起酒壶来自斟自饮。
李卯碰一鼻子灰,干咳一声已经想好了下次怎么骑洋马。
“师父,那你之前的意思是,你晓得百合真实身份?”
不过李卯也晓得师清璇性子,还是圣手,药丸不起效预料之中,转嘴问起正事来。
但师清璇还在喝酒,好似没听见问题,李卯耐心等着,起筷用着早膳,话说百合去哪了?
“呼—”
百合睡得正死。
师清璇三杯酒下肚,一直不曾回话好似没注意到李卯这问题,微醺眯着剑眸。
李卯饥肠辘辘,倒不急于一时,还津津有味吃着早点,不过突然听见师清璇声响。
李卯抬起头来,嘴里抿筷子,发现师清璇嘴里嘟囔着什么,也听不大清楚,反正跟百合这事儿没一点关系。
师清璇放下酒杯,声音一点一点大起来:
“你这逆徒,刚开始上山还乖得很,为师虽然不喜欢外人上山,但你嘴甜晓得哄为师,模样也讨喜,为师也就作罢不再说什么了,默许了你在山上跟我练剑。”
“当时你多乖?”
“事事都听话,为师往东你绝不往西,往西你绝不往东,平日也辛勤,看为师的眼神也纯粹。”
“可谁知你年纪渐长,翅膀硬了,某一天敢打起为师的主意了?为师当时晓得你心里的心思一清二楚,但没有说出来,不想点破你让人尴尬,师徒还能融洽做下去,可谁知你大逆不道,竟然那天给为师送了封情书!”
“简直!”
李卯面红耳赤,提及年少时窘迫还是没脸听。
“简直....”师清璇简直半天却没道出个所以然,最后神色略显茫然,好似做了好一番斗争后,语声从拔高变作平白直叙,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为师当时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心里竟是欣喜的多。”
李卯蓦地一抬头,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坤爪。
师清璇表情略显茫然疑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但又想不明白所以然:
“但是我晓得你我之间不可能,也不应该,所以只能严词厉声拒绝,表现出不可理喻得样子回绝了你。”
“昆仑山门规森严,我所修阴篇心法又不可动情,为师肩挑一宗担子,不可能答应你,若非如此你便只能下山,为师也必须同你疏远。”
“你身为武王世子,下了山只会过上比山上更好的生活,为师没有任何负担。”
“让你跪在山门前,既是让你自我反省,给你一次机会,也是为师不想这般轻易断了你我间师徒之缘。”
“我...”
师清璇眉宇纠结,死死闭上嘴,像难以启齿不能说,但最后又纠结吞吞吐吐道:
“不想...让你离开我。”
“你后面跪在山门前几天几夜不动,未曾用进饭茶,为师觉得你蠢不可及,我时常站在山头,看着你激昂的像头牛跪地不起。”
“你不晓得当时我心里纠结,隐隐像有针尖戳刺。”
“但最后我还是没心软,同你断绝关系,你心灰意冷下山,自此你我再我音信来往。”
李卯坐在圆桌旁,小口小口抿着酒,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心绪驳杂,好似回到了那个下午,他被逐出师门断绝关系,身上仅有一把翠血剑下了山,昆仑山绝代剑子一时风头无两的名头也就此销声匿迹。
“我那天回去在屋里一个人关了很久,约莫有半个月。”李卯插话道,既不是埋怨,也不是诉苦,单单的回忆提了一嘴。
师清璇冷笑一声,再忍不住一剑鞘打在李卯脑袋上,叱道:“你走这一遭,为师在山上心口郁闷三月未曾再入眠一次,每每均是打坐吐纳度夜,三日一餐白水素面,活泪下咽,你还有脸提!”
“你个孽障!”
师清璇酒醉过后显着懊恼,激动三分:“我怎么就搭上你这个逆徒?”
不过随之须臾间又再度恢复平和神态,接着叙说:
“后来,为师得知你离开了西北去了京城,便逐渐收拢心思潜心练剑,第二次我再得知消息的便是你渭水受刺之后。”
师清璇忽而闭口不言,冰寒剑眸里破天荒沁着几分泪意,直望面前空白,沉浸回忆。
李卯噤若寒蝉,不敢高声恐天人,偷摸继续给师清璇添酒,喝得越醉,说的越多,刚回忆到渭水事变还没到京城,这才哪到哪儿?
正悲痛不胜,哀痛难言的师清璇抬手以袖沾泪星,唇瓣要出来丝丝血丝,最后没有再提渭水李卯受刺一事,饶是喝了烂醉,服了吐真丸但仍不愿回忆那段日子。
浑浑噩噩,坐在山崖云松之上双目无神打量手中碧朱剑,常常一坐天黑风寒再到晨间云气凝露淌在身上,偶然打在睫毛上才回神几息。
再到后来,得知李卯受刺未死之后,师清璇才蓦地如枯树逢春,一下子振作还有希望起来,后边几经波折踌躇纠结...
师清璇一杯一杯酒下肚,李卯秉着机会不常有甚至是仅有的机会一杯一杯的添。
师清璇咕咚咕咚又是三杯,提及当时得知李卯没死过后的日子:
“为师放心你不下,紫檀又想去看你,但是你我早已断绝关系,我不可能拉下脸来去找你,我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一关,所以只能想方设法找了个借口。”
“昆仑山上有前朝古迹的只言片语记载,祖师有言后人自当争取探索,我又从他人口中得知慧光大师在京城一代,便动了心思,我虽然同紫檀说的是过去找惠光大师卜卦,求寻古迹的卦象,但只有为师自己心里清楚,或者也不清楚,也未曾深想,为师就是想去京城看看你,看看你近来生活可好。”
“当时我跟紫檀见你的第一面,是在寺外,你跟太后娘娘从寺庙里出来的途中,我跟紫檀就在人群里看着你。”
李卯若有所思,脑海里费劲一想,想起来当初跟太后蜜月期日子里偶有一次在寺庙里当着菩萨面鬼混吃海鲜那一次,路上他确实隐隐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但一转眼人便没了影子,竟然是师父跟紫檀。
师清璇玉面发红,剑眸眯着微醺,身形醉的晃荡,看不出此前冷冰冰女剑仙,严厉师尊的影子,抿一口酒,道:
“但并未多停留,我当时看了一眼气血便翻动,只能遁去。”
“我找慧光大师算了一卦,他说遗迹中之物与我无缘,我便离去,但临走前慧光大师还多嘴一句,让我遵循内心,我并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再到后来,本来为师跟紫檀说是找完慧光大师便折身昆仑山,但紫檀死活不想走想在见见你,我没有强求,耐着性子抱着不该有的侥幸留在了京城,借宿在桃花庵。”
“第二次见面,就到了劈山宗抢夺古迹钥匙的宗门乱战。”
师清璇顿了顿,嘴型做着,但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眉头纠结一团,本能在竭力阻止自己说话,像是再度到了一个紧要羞人关头。
李卯贴心给师清璇又添了杯酒。
师清璇犹犹豫豫悉数饮下,脸上晕红愈显几分后,醉醺醺将还没说的话说出口:
“我知道你真气被打散,怀里还抱着祝梓荆的时候,第一次心里感受到了什么叫后悔....嫉妒。”
“我自以为看的透了,一切看的轻了,可是看见你跟其他女子亲近还是会烦躁。”
“为师自那之后时常在想,若是我没有将你赶下山门,一直待在我身边,或者陪你一同来京城,是不是就不会让你和王妃受那般毒手。”
“再到后来,你送我价值连城的簪子,我从来没戴过,因为我头上的竹簪是你小时候上山亲手刻的竹簪,你头上有几根白发,几次装着决绝离别试探我的心意,真当为师看不出来你那小心思?”
“若非你替太子挡箭胸口中箭那次,我绝不会那般失态心境不再无暇,才让你有机可趁。”
师清璇耍起酒疯,伸手扭着李卯耳朵颜面恢复几分高师厉色:
“你都不晓得为师那时候吐了多少血!都怪你个孽障!还敢趁为师睡着偷亲!你简直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李卯耳朵被拽的老长,李卯一边嘶声求饶一面又趁热打铁,循循善诱道:
“那师父对徒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心里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位子?”
李卯不敢直接问“爱不爱”太刺激的问题,步子跨太大容易扯着蛋,问题问太直接,不保险他师父就会不会警惕起来突然醒酒。
李卯还是很想亲口听见师清璇说出来“为师爱在心口难开”的话。
师清璇倏的沉默,李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随时准备跑路。
“为师若是对你无意,如何会答应你来了你王府后宅,如何会将祖上传下来的双剑其一翠血给你,如何会三番两次对你的揩油逾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怎么会下江南时同意跟你作假夫妻。”
李卯在那儿偷摸傻乐。
师清璇来了兴头,说的那叫一个起劲儿,埋藏心底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给别人说的心里话一股脑全都抬了出来。
什么“当时为师也不晓得这感情到底是师徒间正常的,还是所谓男女之情”“若对你无意,又怎么可能那时不让玉白貉碰你也要为师自己往下坐”.....
李卯起初听的心花怒放,如置身天堂,好歹晓得师清璇对他到底怎么一个真实想法,但后边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后怕,最后实在笑不出来了,如坠冰窖。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以后又不是日子不过了,他又不是今天过后人就死了不活了。
这吐真丸他就两枚,他也不知道说完这话师清璇事后还有没有记忆,若是有些痕迹,就刚才这比他平日哄姑娘都要齁甜的情话,够他见七八回阎王爷。
李卯念及如此,额间冷汗涔涔,忙抬手悻悻笑两声道:
“师父,差不多就成了,徒儿心里知道就行。”
“那怎么成?!”
“你不是想听?为师就说给你听!”
“这是什么话..”
李卯委屈拽着师清璇袖子,弱弱道:
“师父,徒儿可从来没说过想听,您切记要记着,我可从来没对师父说过你这话,师父你万万记着。”
“没有?”醉酒后的师清璇犹为诧异,蹙着蛾眉面带困惑,乍一看没了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有点呆傻可爱,十分美好。
但李卯现在心里尤其不美好,抹着头上的冷汗,左三句右三句劝师清璇不能再说,不能再喝。
师清璇如今脑子早就成了浆糊,有什么说什么,一点不压抑,李卯上手捂嘴,冷傲清璇剑主大号上线,立马柳眉一竖,好家伙,也不晓得触发了哪条师尊大人的底线,摁到李卯在地毯上就是猛嘬!
李卯呜呜乱叫,最后也不争了,也争不过,心里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如享受一把类似上回师清璇醉酒倒按李小卯的随波逐流。
“自己脱。”师清璇想起来玉白貉的事儿,冷冷一喝,“别逼我扇你。”
“百合就是玉白貉你难道不晓得,你个逆徒净会气为师!”
“嗯?”李卯震惊一瞪眼,但瞬间又被压下去。
师清璇坐直身子,呼扇手掌扯着衣襟,面目阴晴不定,时红时羞时青。
“唔唔!”
李卯说不出话。
“好好听为师的话,老实些。”师清璇严厉一瞪,摆足了严师架子,不虞皱眉轻斥一声。
“你只能跟为师关系最亲。”
师清璇也不好说自己什么时候动了那禁忌心思,太过长远,太过模糊,只能大概说什么时候完完全全认清了自己的心。
可能就是江南行,两人装着夫妻同床共枕的那个夜晚,但他们的感情远不能用简单几次认清关系来概括,是一路的艰辛阻塞....
师清璇剑眸朦胧,微抿丹唇,透着追忆欲罢不能。
李卯受制于人,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
这头屋里师清璇醉酒违法开大车碾人,那头房间里小百合皱眉还昏睡着,怨气横生,哪怕睡着觉,脸黑的都像要把天都给掀了一般,也不晓得做了什么噩梦这般气人。
“李卯!我都来了你还吃?!”
“死冰块你臭不要脸!本来是老娘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