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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元年五月初八,卯时三刻。

兴庆宫,宣政殿。

长安城浸润在破晓的微蓝之中,层层叠叠的宫阙飞檐在淡薄晨雾里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兴庆宫深处,宣政殿的金砖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殿顶繁复的藻井彩绘。

几缕顽强的晨光,穿透了精雕细琢的窗棂,将窗棂上繁复的缠枝莲纹投影在地面,光影斑驳,随风微微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龙涎香气,这是帝国中枢特有的庄重气息,但今日,这沉静的香气之下,却潜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与期待,仿佛暴雨将至前闷热的寂静。

殿中,内阁宰相兼工部尚书罗晓宁垂手肃立。

这位素以沉稳干练、精于实事而闻名的能臣,此刻却难掩深深的疲惫。

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也显露出几缕散乱的银丝,显然是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结果。

然而,与他疲惫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

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光芒,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即将喷发前的炽热。

他的脚下,安静地躺着一个用厚实的靛蓝粗布严密遮盖的木箱,旁边还随意放置着几件形制寻常却略显粗糙沉重的铁制农具——那是他数月来殚精竭虑所要彻底革新的对象。

御座之上,皇帝裴徽身着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

他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无波。

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他搭在紫檀木御座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正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频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质表面。

嗒…嗒…嗒…细微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却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之上。

唯有裴徽自己清楚,罗晓宁脚下的木箱,以及箱中之物,绝非寻常器物。

它如同一颗蕴藏着毁天灭地之能的陨石,即将投入大唐帝国这看似平静的湖面,其掀起的巨浪,足以重塑国运,改变历史的流向。

他期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也警惕着随之而来的暗流汹涌。

下首,百官分列。

内阁宰相颜真卿,须发已见霜色,面容清癯刚毅,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松。

他双手拢于袖中,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略显局促的罗晓宁和他脚下的木箱,眼神中既有期待,也带着老臣固有的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内阁宰相元载,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三缕修剪精致的胡须更添几分儒雅。

他微微眯着眼,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习惯性地捻着胡须尖,目光在木箱、罗晓宁和御座之间流转,眼底深处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仿佛在掂量着其中蕴含的巨大价值。

内阁宰相王维,一身月白常服,气质超然。

他虽位列朝班,眼神却带着文士特有的好奇与探究,更多地落在那些农具和木箱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揭幕的艺术品,对可能带来的民生改善充满了文人的热忱。

军枢府大元帅王忠嗣,这位威震边陲的沙场宿将,即使被赐坐于武将勋贵之首,依旧如同一柄出鞘半寸的利刃。

他身形魁梧,肩背宽阔,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山岳般的压迫感。

他双目微阖,似乎在小憩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偶尔开阖的眼缝中泄露出的精光,表明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殿中。

金吾卫大将军郭千里,坐于王忠嗣下首,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如电,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紧紧盯着罗晓宁脚下的木箱,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粗重。

内阁宰相兼不良帅严庄,面容冷硬如铁,眼神阴鸷,仿佛能洞穿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他如同一条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沉默地观察着殿内每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尤其是罗晓宁和元载。

天工军团大将军魏建东,坐姿却一丝不苟。

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息:对新事物的强烈期待,对未知结果的深切好奇,以及潜藏于平静表面之下、因巨大利益即将显现而悄然滋生的竞争与算计。

无形的暗流在群臣之间无声地涌动、碰撞。

“陛下,”罗晓宁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努力压下因连日劳累和此刻巨大激动带来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声音陡然拔高,洪亮而清晰地响彻整个宣政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臣罗晓宁,幸不辱命!天工之城奉陛下旨意,殚精竭虑钻研‘生铁炼钢’之法,历时一载,其间历经千难万险,损毁炉窑数十座,耗费生铁巨万,工匠昼夜不息,更有三人因炉火失控而殒命……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有所成!今日特携首批以新法所炼纯钢精心打制之器物,前来复命,请陛下御览!”

话音落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抓住靛蓝粗布的两角,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掀!

“哗啦——”

厚布被扯开,露出了木箱中静静躺着的几件器物。

刹那间,一种截然不同的金属光泽映入众人眼帘!

那不是铁器常见的暗沉乌黑,也不是铜器炫目的金黄。

那是一种冷硬、均匀、内敛的灰白色,如同秋日清晨凝结的寒霜,又似深潭下千年不化的玄冰。

它们静静地躺在暗红色的绒布衬底上,自身却仿佛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一把锄头,刃口线条简洁流畅;

一把镰刀,弯曲的弧度带着收割的锋利;

还有一柄形制简朴无华、却透着一股凌厉杀伐之气的战刀。无需任何言语,一种全新的、蕴含着强大力量感的金属质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那光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变迁。

“哦?”御座之上,裴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露出一丝了然于胸又带着赞许的浅笑,那敲击扶手的手指也终于停了下来。

“罗卿辛苦。诸位爱卿,都上前来瞧瞧吧。”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来人,取寻常铁制农具来,当场比对。”

“喏!”内侍总管袁思艺尖细的嗓音应道。

很快,几名小黄门小跑着搬来了几件宫中花匠常用的铁锄、铁镰,与罗晓宁带来的钢制农具并排放在殿中央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光洁金砖上。

那几件铁器明显笨重,表面粗糙,刃口处甚至能看到使用留下的细微卷曲和锈迹,与新钢器那冷峻优雅的光泽形成天壤之别。

“开始吧。”裴徽淡淡吩咐。

几名早已等候在侧的魁梧殿前侍卫应声上前。

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正是禁卫军中有名的大力士张彪。

他先走到那柄钢锄前,双手握住被缠上防滑麻布的锄柄,掂量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好轻!

他深吸一口气,腰马合一,双臂肌肉虬结贲起,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喝:“嗬!”

钢锄化作一道灰白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刨向殿内特意放置的一块用来测试硬度的、极其致密坚硬的花岗岩土块!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极其短促尖锐的摩擦声响起!

没有预想中沉重的撞击,只见那坚硬如铁的土块应声而裂,碎屑如同被利刃切开的豆腐般飞溅开来,甚至有几粒打在近处官员的袍服下摆上!

张彪收势,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锄刃——灰白色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只在最尖端处留下了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白痕,整体完好无损!

他难以置信地用手摸了摸,触感依旧冰凉光滑。

“换!”高力士尖声道。

张彪放下钢锄,走到那把旧铁锄前。

入手便是一沉,分量至少多了三分之一。

他再次发力,同样抡圆了臂膀,狠狠刨下!

“嘭!!”

这一次是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砸在石鼓上。

土块同样被刨开,但裂口明显参差不齐,飞溅的是大块的碎土。

张彪感觉手臂被一股强烈的反震力震得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他低头查看铁锄刃口,只见那粗糙的刃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块明显的卷曲,像被巨力揉捏过一般,失去了锋锐。

“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文臣们尤其动容。

王维第一个按捺不住,他几步上前,不顾礼仪地直接从张彪手中接过了那柄钢锄。

入手的分量再次让他惊讶,这轻盈感对于一个文人来说都显得游刃有余。

“妙哉!此物入手轻盈,挥动省力竟至于斯!”他忍不住赞叹出声,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均匀得如同镜面打磨过的刃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冷与坚硬。

“若推广于民间,农夫一日之功,恐可抵往日两日!省却多少气力,增添多少活命之粮?天下黎庶之福,社稷根基之固啊!”他清朗的声音中充满了文人特有的悲悯情怀和对技术革新的由衷赞叹,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阡陌纵横间,无数农夫因这利器而舒展的眉头。

颜真卿也走上前,他没有看锄头,而是拿起了那把钢镰刀。

他仔细审视着镰刀那完美的、符合力学原理的弯曲弧度,以及薄如蝉翼却寒光凛凛的锋刃。

他用拇指指肚极其谨慎地感受着刃口的锋利程度,随即屈起食指,对着刀身中部,运足中气,轻轻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属特有穿透力的鸣响瞬间在殿内回荡开来!

这声音纯净、高亢、绵长,远非铁器弹击时那种短促沉闷的“铛”声可比。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如同拨动了最上等的琴弦。

颜真卿眼中精光爆射,颌下胡须微颤,沉声道:“好!坚韧锋锐,不易卷刃崩口,其声清越而绵长,足见材质均匀致密!使用寿命必然远超旧器十倍不止!陛下,此物乃兴农固国之本!工部与天工之城,上下同心,历尽艰辛,终成此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功莫大焉!”

他转向罗晓宁,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许和身为宰辅的责任感。

一时间,文臣们纷纷围拢上前,议论声如同煮沸的开水。

户部尚书刘晏快速地盘算着推广后可能带来的赋税增长和民生改善;

礼部官员则思考着如何将此祥瑞写入史册;

几位御史则已开始在腹稿中构思弹劾那些可能阻挠新农具推广的地方豪强。

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实实在在惠及万民的好处而变得热烈、振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未来丰收景象的憧憬。

然而,当罗晓宁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双手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从木箱最深处捧出那柄形制简朴的钢刀时,大殿内原本热烈喧嚣的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寒冰巨手骤然攥紧!

温度瞬间下降!

所有武将,无论是闭目养神的王忠嗣,还是眼神灼热的郭千里,亦或是阴鸷的严庄、沉稳的魏建东,在这一刻,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

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沙场百战淬炼出的杀气与对力量的绝对敏感。

即使是王忠嗣,也猛地睁开了微阖的双眼,两道精光如同实质的闪电,刺向罗晓宁手中的钢刀!

整个宣政殿仿佛变成了即将爆发血战的战场前哨,空气中充满了铁锈与硝烟的味道。

罗晓宁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心脏狂跳,手心瞬间渗出冷汗。

他强自镇定,将钢刀郑重地放在一个铺着黄绸的托盘上。

然后,他拿起旁边侍卫早已准备好的一柄制式军中横刀(普通精铁战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毕生的力气都灌注于双臂之中。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王忠嗣等武将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朗声道:“陛下,诸位将军,请看此刃锋芒!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他双手紧握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眼神陡然变得无比专注和凌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力量如同洪水般从腰腿奔涌向双臂!

他向前踏出半步,腰身一拧,口中爆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开——!”

一道冰冷的灰白色匹练骤然撕裂了大殿内凝滞的空气!

钢刀划出的弧线快得超出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厉鬼尖啸般的破空锐响,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斩向那柄横握在另一名强壮侍卫手中的精铁横刀!

目标直指横刀刀身中段!

“锵————嚓喇!!!”

一声刺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铁剧烈摩擦与断裂的混合巨响,如同九天惊雷般在宏伟的宣政殿内轰然炸开!

火星如同节日最绚烂的烟火,猛地从两刃交击处迸射而出,点点猩红,飞溅出数尺之远,甚至有几颗炽热的火星溅落在近前官员的袍服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巨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交击之处。

只见那柄精铁打造、代表着当前大唐军中普遍装备水平的制式横刀,刀身中段赫然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足有半指深的巨大豁口!

一道狰狞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痕,从豁口处野蛮地延伸出去,几乎贯穿了半个刀身!

那扭曲断裂的金属茬口,在阳光下闪烁着绝望的惨白光芒。

而罗晓宁手中的钢刀,灰白色的刃口上,只是多了一道浅浅的、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白痕,不见丝毫卷曲、崩裂!刀身依旧笔直,散发着冰冷内敛的杀意!

“嘶…………”

这一次,殿内响起的不再是压抑的抽气,而是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竟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气流漩涡!

所有武将,包括王忠嗣、郭千里、严庄、魏建东,几乎在同一时间,“噌”地一声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他们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嘴巴不自觉地张开,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极度的震撼而急剧收缩,死死地、贪婪地、如同饿狼看到血肉般锁定了托盘上那柄灰白色的钢刀!

那眼神里,燃烧的是对绝对力量的渴求,是对战场决胜之机的无限狂热!

王忠嗣动了!

这位威震天下、令胡虏闻风丧胆的军神,一步跨出,身形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血腥煞气,几乎是从罗晓宁手中“夺”过了那柄钢刀!

动作迅猛却不失沉稳。

当那冰冷坚硬的刀柄入手时,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沙场宿将,握刀的手指竟也因激动而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他将刀高高举起,迎着从殿门和高窗斜射而入的、越来越明亮的晨光。

光线流淌在灰白色的刀身上,没有百炼花纹钢那种繁复华丽如云似水的纹路,只有一种均匀、致密、冷硬到极致的质感,如同最纯净的寒冰凝结而成。

这正是天工之城标志性的、代表着大规模生产能力的锻造特征——千刀如一!

“好!好刀!”王忠嗣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赞叹,如同猛虎的低吼。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说道:“陛下,可将河东兵器大匠师供奉的那把百炼刀‘破虏’取来一试!”

他特意强调了“百炼”二字,那是当前公认最顶尖的锻造工艺。

很快,两名侍卫吃力地抬着一柄长刀快步进殿。

此刀形制比制式横刀更长、更厚重,刀鞘华丽,镶嵌着宝石。

抽出刀身,寒光四溢,刀身上密布着层层叠叠、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锻打花纹,正是百炼钢的典型特征。

这柄名为“破虏”的长刀,代表着当世除天工之城外的最高水准,是那位天下有名的兵器锻造大师费尽心血打造、献给皇帝的珍宝。

如今这位锻造大师已经凭此宝刀,成为了天工之城兵器作坊七品大匠。

王忠嗣示意一名身材最为魁梧雄壮的侍卫(正是之前的张彪)双手紧握“破虏”长刀,刀尖斜指地面,扎稳马步。

他自己则双手紧握灰白色的钢刀,沉腰坐马,一股如同实质般的磅礴气势骤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手中之刀和对面之刀,爆发出骇人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凛冽战意!

那是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无敌气势!

大殿内瞬间落针可闻!死寂!连殿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那即将碰撞的两点寒芒之上!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只有王忠嗣沉稳而悠长的呼吸声,如同战鼓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喝——啊!”王忠嗣吐气开声,如同平地惊雷!全身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灌注于双臂!

钢刀化作一道势不可挡、撕裂一切的灰白寒光!

刀锋破空,竟带起一阵短暂而凄厉的风雷尖啸!

第一刀,斜劈而下!

“当!!!”

火星如同火山喷发般猛烈炸开!刺眼的光芒让近处的人下意识地闭眼!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个大殿都似乎晃了一晃!

张彪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刀身上,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出血,脚下“噔噔噔”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破虏”刀发出一声痛苦的嗡鸣。

王忠嗣毫不停歇!刀光回转,第二刀横斩!

“当!!!”

又是一声爆响!张彪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双臂酸麻欲折,几乎握不住刀柄!

“破虏”刀身剧烈震颤。

第三刀!自下而上,撩击!

“当!!!”

张彪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被巨力带得向后踉跄,差点摔倒!手中的“破虏”长刀几乎脱手飞出!

第四刀!力劈华山!

“当——嚓!”

这一次,在巨响之中夹杂了一丝令人心寒的碎裂声!

四刀过后,王忠嗣收刀而立,气息微喘,胸膛起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燃烧着更加炽热、更加狂喜的火焰!

他手中的钢刀,灰白色的刃口上,清晰地留下了几道交错的、如同被猛兽抓挠过的白痕,但整体依旧笔直如初,寒光凛冽,杀气丝毫不减!

再看张彪手中那柄军器监引以为傲的百炼“破虏”长刀——刃口上赫然出现了四个深浅不一、如同被猛兽啃噬过的巨大豁口!

豁口周围是触目惊心的卷曲和数道延伸的裂纹!

整把刀身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弯曲变形!曾经华丽的花纹在断裂处显得支离破碎,宣告着它作为顶级兵器的尊严被彻底粉碎!

“神兵!此乃神兵利器!”王忠嗣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沙哑!

他双手将那柄灰白色的钢刀高高捧起,如同托举着帝国的未来,面向御座,单膝轰然跪地!

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陛下!此刀坚韧无匹,锋锐绝伦!四刀碎百炼!若以此钢打造全军将士之刀枪甲胄,我军战力,必将突飞猛进,摧城拔寨如热刀切脂!野战无敌,攻坚无阻!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他洪亮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充满了对军力提升的狂喜和对未来战场横扫六合的绝对信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千军万马手持此等钢刀,如墙而进,所向披靡的景象!

“大元帅所言极是!”郭千里激动得满面通红,一步抢出,声音因亢奋而微微发颤,“有此等神兵利器,我大唐铁骑陌刀,将如虎添翼!突厥狼骑?吐蕃坚城?契丹劲卒?皆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天下何人能挡我大唐兵锋?!”

他挥舞着手臂,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征服欲望和军功渴望。

颜真卿、王维等文臣目睹此景,无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们虽不通武事,但百炼宝刀被四击而碎的景象,以及王忠嗣这等名将的狂喜宣言,让他们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支即将装备神兵的军队意味着什么——那是开疆拓土、四夷宾服、国祚永昌的基石!

至于蜀地和江南伪朝,众人压根没有放在眼中。

众人齐齐躬身,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激动和自豪,汇成一股震撼殿宇的声浪:“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此国之重器,实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天佑大唐!”

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在宏伟的宣政殿内回荡、碰撞,久久不息。

裴徽看着殿下群臣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模样,听着那发自肺腑的、蕴含着无限力量的山呼,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而笃定的笑容。

这结果,早在他力排众议、倾注海量资源支持天工之城时,就已在他预料之中。他微微抬手,动作从容而威严。

喧哗声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殿内再次恢复肃静,但空气中激荡的热血与震撼却久久不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帝国主宰对这件国之重器的定夺。

“此乃天工之城大匠及工部上下,历时一载,呕心沥血,百折不挠之功。”

裴徽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定海神针,抚平了激荡的情绪,也定下了庄严的基调。“钢铁已成,其利在农,可丰仓廪,固国本;其锋在兵,可铸利器,扬国威。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凝重而锐利,“此物干系重大,国之命脉,神器之基,不可不慎,不可轻忽!”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如同实质般掠过罗晓宁写满期待的脸,扫过元载那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眼眸,也扫过颜真卿、王维等人肃然的面容。

“罗卿。”裴徽点名。

“臣在!”罗晓宁精神一振,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上前一步,深深躬身。

“工部须即刻着手,会同天工之城大匠,于十日之内,拟定《钢铁及钢铁制品生产及管理条例》初稿,详定生产流程、匠籍管理、原料采买、品质检验、仓储运输、销售专营、保密防谍等诸项事宜。”

裴徽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此条例,乃我朝钢铁产业之基石,亦是未来一切运作之圭臬。务必周全、严谨、明晰,既要利于推广,更要严防泄密与流弊!初稿成后,速呈内阁及朕御览!”

“臣,遵旨!必当殚精竭虑,不负圣望!”罗晓宁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回答得斩钉截铁。

陛下果然将此核心重任交给了工部!

这意味着技术主导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一块巨大的石头似乎从心头落下。

然而,就在罗晓宁心头稍定之际,元载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声音圆润而富有感染力,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不容错辨的算计光芒:

“陛下圣明!钢铁之利,关乎国计民生,更系军国重器之根本,其生产、经营、调度、财计,实乃朝廷命脉所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臣细思之,如此要害之事,若仍依附于工部之下,恐权责混淆,事倍功半。”

“臣斗胆建言,当特设一‘钢铁专营总司’,独立于七部之外,直属中书门下(或陛下),统筹全国钢铁之生产规划、原料调配、专营定价、财税统管、军需分配等一切核心要务!”

“如此,方能权责明晰,令出一门,杜绝各部推诿扯皮,更可确保钢铁之巨利,涓滴归仓,尽入国库,以充国用!此司衙首任主官,责任重于泰山,非德才兼备、深孚众望且精于财计者不能胜任。”

“臣元载,深受皇恩,夙夜忧勤,愿为陛下分此忧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言辞恳切,姿态谦卑,却句句直指核心——设立独立高位机构,掌控钢铁命脉,尤其是那诱人的“巨利”和“财计”大权。

他强调“尽归国库”,暗示此机构将带来庞大财源,而“分忧”二字,更是将自己摆在了当仁不让的位置上。

罗晓宁心中警铃大作,暗骂一声“老狐狸,手伸得真长!”他几乎在元载话音刚落,便毫不犹豫地跨步出列,声音洪亮,带着特有的务实和据理力争:

“陛下!元相所言设立专营司衙确有必要,然‘独立于七部之外,直属中枢’,臣以为大为不妥!”

他毫不畏惧地迎向元载投来的、带着一丝冷意的目光。

“钢铁生产,技术为本!从矿藏勘探、高炉选址建造、匠师技艺传承、工艺流程优化、到新制品研发,哪一项不是深深植根于工部职司范畴?此乃工部之本分!”

“若将专营司衙独立于外,势必造成技术与经营脱节,叠床架屋,号令多门!技术改进需经营支持,经营决策又不懂技术根本,届时相互掣肘,推诿扯皮,效率何存?反误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更加坚定:“臣以为,专营司衙设于工部之下最为妥当!由工部直接管辖,专营其利,同时确保技术之精进与生产之顺畅,权责统一,事权集中!”

“如此方能令行禁止,上下一心,以最快的速度将钢铁之利转化为国力!此乃事半功倍之良策!恳请陛下明鉴!”

他字字铿锵,寸步不让,核心诉求无比明确:技术主导权,绝不能让渡给只懂财计的户部!

元载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张口欲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陛下!罗尚书此言差矣!技术固然重要,然统筹调配、财税管理、国策施行,更是重中之重!独立设衙,正是为了……”

裴徽目光如电,在元载和罗晓宁脸上飞速扫过,瞬间便洞悉了两人言辞交锋背后最核心的诉求——元载意在掌控钢铁带来的庞大财权和国家经济命脉的更大话语权;

而罗晓宁则誓死扞卫工部对核心技术的掌控和生产主导地位。

他心中已有定见,在元载刚提高声调时,便微微抬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噤声。”

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元载即将出口的激烈言辞噎在了喉咙里。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闻群臣压抑的呼吸声和殿外隐约的鸟鸣。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裴徽微微闭目,身体向后靠入御座。

手指再次习惯性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起来。

嗒…嗒…嗒…沉稳的节奏,如同他此刻飞速运转的思绪。

他脑海中清晰地权衡着利弊:钢铁确实重要,是国之重器,但眼下它刚刚诞生,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

根基未稳,技术积累尚浅,扩大生产规模、降低成本、完善工艺才是当务之急。

独立设衙,看似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实则极易成为各方势力角力的焦点,陷入无谓的权斗和内耗,且因脱离技术源头和生产一线,决策极易偏离实际,效率反而低下。

置于工部之下,由罗晓宁兼任工部尚书,又负责天工之城营造之事,可直接管辖,更能集中力量,高效运转,以技术驱动生产,尽快将钢铁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国力。

至于元载对财权的野心……裴徽心中冷笑,财权自有户部审计和监察院这把利剑悬着,而技术核心,必须牢牢掌握在可靠且真正懂行的人手中。

罗晓宁,目前来看,是最合适的人选。

元载的算盘,暂时不能让他如意。

片刻的静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元载的额头似乎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罗晓宁的掌心也再次变得潮湿。

终于,裴徽睁开眼,目光深邃而威严,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地宣布了他的最终裁决:

“钢铁生产,国之重器,然初创之际,首重技术精进与规模拓展。根基未稳,便叠床架屋,非智者所为。独立设衙,暂不必行。”

此言一出,元载眼中难以掩饰地掠过一丝失望和阴霾,而罗晓宁则心头狂喜。

“便依罗卿所奏,”裴徽的声音不容置疑,“于工部之下,设立‘钢铁专营司衙’,专司全国钢铁之生产规划、专营销售、财税核算(独立账册)、军需对接等一切事务!罗晓宁!”

“臣在!”罗晓宁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着你兼任首任司正,总揽全局!务必给朕管好、用好这钢铁之利!技术革新、产量提升、成本控制、质量保障,皆系于你一身!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臣,罗晓宁,领旨谢恩!必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重托!”罗晓宁深深拜下,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

巨大的信任感和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油然而生。技术主导权,保住了!

元载脸上那丝阴霾迅速被恭敬的笑容掩盖,他也躬身道:“陛下圣裁,深谋远虑,臣叹服。”只是心中那份对庞大财权旁落的不甘与更深的算计,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滋长。

他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瞥向罗晓宁背影的眼神,复杂难明。

然而,裴徽的旨意远未结束。他的语气陡然转为冰寒,带着铁血的肃杀:

“然,钢铁之秘,关乎国本!二峰山钢铁基地,乃我朝命脉所系,不容有失!军枢府听令!”

“臣在!”王忠嗣、郭千里等武将如同听到战鼓,瞬间挺直腰板,肃然应诺,杀气腾腾。

“即日起,调派金吾军团‘玄甲’一营,由郭千里副使亲自统领,于二峰山基地外围险要隘口及核心区域驻扎布防!方圆五十里,设为‘天工禁域’,立界碑,布哨卡!擅闯者,无论何人,视同刺探军机重罪,守军有权就地格杀!无需奏报!”

裴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

“臣,郭千里领命!必使二峰山固若金汤,飞鸟难渡!”郭千里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眼中闪烁着执行铁血命令的兴奋光芒。

“严庄!”

“臣在!”不良帅严庄如同鬼魅般闪身出列,声音冰冷无波。

“不良府于二峰山基地内部,设立‘天工卫’分部!由你心腹干将坐镇!严密监控基地内所有工匠、官吏、仆役、商贩,乃至一草一木!建立密档,甄别背景,相互监督!”

“凡有泄露技术机密、偷盗图纸样品、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者,不良府有权先行缉拿,审明后无需上报,即行处死!曝尸示众,以儆效尤!”

“非工部主管技术之官员,一律不得靠近核心炉区、匠作坊,不得探问技术细节!违令者,无论品级,严惩不贷!”

裴徽的语气森寒,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这是要将不良府这把暗夜中的毒刃,深深插入这帝国最核心的要害之地!

“臣,严庄领命!必使基地内部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凡有异动,必让其无所遁形,死无葬身之地!”严庄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让殿中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此外,”裴徽的部署环环相扣,转向经济与分配,“钢铁制品,分‘民’、‘军’二等。农具、民用器械等,鼓励国内商贾向工部钢铁专营司衙订购,具体售价,”

他看向户部尚书刘晏和罗晓宁,“由户部协同工部,根据冶炼成本、工费、运输及合理利润议定基准,报朕核准后施行。不得囤积居奇,亦不得贱卖伤工。”

“至于钢铁原材及军用刀枪、甲片、箭簇等一切军品,一律由军枢府向工部专营司衙统一订购、调配,严禁民间流通!”

他最后看向刘晏和罗晓宁,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静:“钢铁专营司衙所得利润,除预留合理之工匠、工人俸金之外,具体标准由户部、工部共商,报朕、维持生产运转及技术研发改进之必要经费,工部需提前详列预算细目,报内阁审议,再呈朕御批,外,余者悉数上缴国库,充盈内帑!工部需建立独立账册,清晰核算每一文钱的来龙去脉,户部与监察院有权随时稽查!”

“臣等遵旨!”涉及官员齐声应诺,各自盘算着其中的权责与利害。

就在众人以为部署已毕之时,左相颜真卿再次出列。

他面容严肃,带着老臣特有的持重和对吏治清明近乎偏执的坚持:

“陛下!钢铁之利,巨大无朋,可兴国,亦可养蠹!臣恐重利之下,人心易变,贪渎丛生。”

“技术固当严防死守,然内部蠹虫侵蚀,其害更烈于外贼!请陛下恩准,由监察院于二峰山基地设立‘天工察’分衙!”

“选派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御史常驻!专司监督基地内一切官吏之操守,稽查贪渎受贿、克扣工钱、虚报损耗、中饱私囊等不法情事!并定期对基地所有账目、库房进行独立之财务审计!”

“审计结果,直呈陛下及内阁!如此,方能防微杜渐,震慑宵小,保国之重器不为硕鼠蠹虫所蚀!保陛下之宏图伟业,清流永续!”

颜真卿的话掷地有声,如同洪钟大吕,目光炯炯地扫过罗晓宁、元载、刘晏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

罗晓宁心中一凛,暗道颜相果然老成谋国,眼光毒辣!

他对此提议并无抵触,反而觉得多一道独立于工部系统之外的监督,更能证明自身清白,也让管理更加透明规范。

他立刻躬身:“颜相深谋远虑,臣附议!”

元载则眼皮猛地一跳,心中暗骂:“颜真卿!又是你这老匹夫多事!”

监察院介入,设立分衙进行独立审计,意味着他日后想通过户部在账目上做文章、或者安插人手染指钢铁利益的难度将呈几何级数增加!

他心中对颜真卿这“不识时务”的提议充满了怨怼,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反而挤出笑容:“颜相心系社稷,思虑周全,臣亦附议。”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裴徽看着颜真卿,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许。

这位耿介忠直、两朝元老,总是在最关键时刻能提出切中要害、稳固国本的建议。

“颜卿所言,乃金玉良言,老成谋国。监察院设立‘天工察’分衙,准!人选由卿亲自把关,务求德才兼备,铁面无私!审计之事,务必严谨、彻底、独立!卿等责任重大,勿负朕望。”他特意强调了“独立”二字。

“臣,颜真卿,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必为陛下守好这钢铁命脉之清廉!”颜真卿肃然领命,声音铿锵。

“好了。”裴徽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御座那冰冷的龙首靠背上,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神色各异、心思百转的群臣。

罗晓宁的激动与责任,元载的不甘与算计,颜真卿的刚正与欣慰,王忠嗣、郭千里的狂喜与杀气,严庄的阴冷,王维的赞叹,刘晏的精明……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托盘上。

那柄灰白色的钢刀,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之上,冰冷的刃口反射着殿外越来越炽烈的天光,寒芒流转,仿佛拥有生命。那光芒,也映照着他眼中深不可测的图谋与掌控一切的决心。

“钢铁已成,此乃大唐新朝之基业开端。”裴徽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望诸卿同心戮力,各司其职,谨守本分,戒慎戒惧。将这钢铁之利,化作我大唐强盛之筋骨,锋锐之爪牙!内修德政,外御强敌,开创前所未有的煌煌盛世!”

“陛下圣明!臣等必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效忠陛下,报效大唐!”

山呼之声再次响彻云霄,如同海潮般在兴庆宫宏伟的殿宇梁柱间汹涌回荡,久久不息。

窗外的阳光已变得明亮而炽热,透过高高的窗棂,形成一道道巨大的光柱,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那柄静静躺在光柱中央、象征着无上力量与时代变革的灰白色钢刀。

裴徽端坐于至高无上的御座,玄色的龙袍在光暗交织中显得愈发深沉。

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分割出清晰的明暗界限,如同他心中对未来的清晰蓝图与对朝堂这盘大棋深沉如渊的掌控。钢铁的洪流,已然在他手中开启了闸门。

它将以无可阻挡之势奔涌向前,重塑这个新生王朝的筋骨,淬炼其爪牙的锋芒。

然而,这股洪流所经之处,也必将在这权力的熔炉之中,激荡起新的火花,冻结出新的寒冰,冲刷出新的格局。

帝国的命运,在钢与火的淬炼中,徐徐展开。

这时,袁思艺那尖细、因过度狂喜而扭曲变调的嗓门,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撕裂了紫宸殿内沉甸甸的、尚沉浸在钢铁宏图里的肃穆空气。

“陛下!陛下!天大的喜事啊!天佑陛下!天佑吾皇啊——!!!”

他完全忘了宫中行走该有的碎步和低眉顺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宽大的紫色宦官袍袖被带起的风吹得鼓荡,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巨大蝙蝠。

他全然不顾仪态,那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嘶哑、劈裂,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破音:“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是郭大将军!还有冯大将军!河北!淮南!两边同时……同时送来大捷战报!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啊陛下!!!”

这石破天惊的嘶喊,不啻于在刚刚因新钢而沸腾的油锅里,又狠狠泼进了一瓢滚烫的冰水!整个紫宸殿瞬间“炸”了!

方才还沉浸在“国之重器”所带来的震撼与未来宏图中的君臣们,神经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狠狠提起!

那钢铁带来的、尚在血脉里奔涌的炽热,瞬间被这更加狂暴的狂喜所取代。

裴徽原本沉稳抚摸着刀背上那冰冷而流畅纹路的手指,骤然一顿,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颀长的身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肌肉瞬间绷紧,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霍然从宽大的御座上挺直脊背!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光芒瞬间变了——不再是审视器物时那种洞悉入微的专注与冷静,而是久经沙场、深谙战机者对胜利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与确认!

那光芒比方才审视钢刀时更加锐利,更加灼热,仿佛两柄无形的利剑,要穿透这巍峨的殿宇,直抵千里之外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快宣!”裴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如同金铁交鸣,甚至盖过了袁思艺那刺耳的尖嗓。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掌下意识地、重重按在了腰间的佩剑鲨鱼皮剑鞘上,那柄象征着天子权威的旧式佩剑,此刻在御案上那柄流淌着冷冽寒光的新钢刀映衬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黯淡与陈旧。

“宣——河北道信使觐见!”

“宣——淮南道信使觐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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