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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内侍们一层接一层,如同传递烽火般的高亢传唤声次第响起,穿透一重重描金绘彩的厚重宫门,在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广场上激荡、碰撞。

那声音里,也压抑不住地染上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兴奋。

紧接着,是两道由远及近、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敲打在人心坎上的急促脚步声!

一个沉重、坚实,每一步踏下,都带着北地旷野风沙打磨出的粗粝质感,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如同巨兽的心跳,又像战鼓在胸腔内擂动。

另一个则稍显轻快却更为密集紧凑,带着水泽湿地特有的迅捷与湿滑气息,敲击出“哒哒哒哒”的清脆节奏,如同骤雨疯狂击打着芭蕉叶,急促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双重脚步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鼓之上!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压缩,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方才钢铁带来的震撼余波尚未在血脉中完全平息,此刻又被这双重捷报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两扇缓缓开启的、象征着胜利与无上荣耀的、巨大而沉重的紫檀木殿门之上!

殿门开启的缝隙里,首先涌入的是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汗液的馊臭、战马皮毛的膻味、还有被烟火燎烤过的焦糊气息。

这股味道霸道地冲散了殿内原本淡淡的龙涎香和墨香,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嗅觉。

率先踏入殿门的,是一个仿佛刚刚从血与火的地狱熔炉中挣扎爬出的身影。

来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要顶到高大的殿门门楣。

他身上那套原本应该光耀夺目的明光铠,此刻早已被烟尘、凝固发黑的血污、汗渍和泥土浸染得完全失去了本色,呈现出一种肮脏污浊的暗褐与墨黑。

甲叶多处破碎、凹陷,边缘翻卷着狰狞的裂口,露出下面同样污损的内衬。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一头乱发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鸟巢,纠结成一绺一绺,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和草屑。

他的脸上布满被风沙和硝烟刻蚀出的深深沟壑,黝黑如生铁,嘴唇干裂出几道深深的血口,边缘翻着白皮。

每向前踏出一步,那沉重的脚步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似乎有看不见的粘稠血滴,正从他破损甲胄的缝隙间缓缓渗出、滴落。

唯有那双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北地最寒冷夜空中的星辰,里面没有疲惫,只有纯粹的、尚未散尽的杀伐戾气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胜利光芒。

他拖着一条明显受伤、动作僵硬不便的左腿,却依旧以最标准的、刻进骨子里的军人姿态,单膝重重跪地。

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沉闷如雷,在骤然死寂的大殿里轰然炸开,震得人心头发颤,连御座上的裴徽都感到脚下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胸腹的伤口,让他黝黑的脸庞瞬间抽搐了一下。

随即,他用一种因极度疲惫、干渴和长时间在战场上嘶吼而彻底撕裂沙哑的嗓音,字字如烧红的铁块投入冷水,铿锵有力、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响彻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臣!龙武军团斥候校尉张鹏!奉郭子仪大将军之命,八百里加急,奏报吾皇万岁:天授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我龙武军于太行山飞狐陉黄尖涧,设伏大破幽州叛军韩休琳部!斩获空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目扫过御座上的帝王,又掠过两侧肃立的群臣,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带着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凶悍气息,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韩休琳逆贼,亲率幽州、卢龙、渔阳三镇精锐步骑八万,诈称十万,悍然西进,兵锋直指太原,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郭元帅洞悉其奸,料敌于先,于黄尖涧布下天罗地网!此地两山夹峙,壁立千仞,涧深路窄,最宽处不过十数丈,乃天生绝佳伏击死地!”

张鹏眼中瞬间爆发出激烈如电的光芒,仿佛那惨烈无比的战场景象正在他眼前疯狂重现,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急促:

“午时!日头正毒!叛军前锋,尽是幽州引以为傲的精锐铁骑,人马皆披重甲,长槊如林,蹄声如雷,趾高气扬地踏入死地!就在其前军刚过涧中,中军主力完全暴露在涧底狭窄通道之时!李国臣将军率一万朔方铁骑,自西山高岭如怒涛决堤般俯冲而下!马蹄踏碎山石,卷起漫天烟尘!铁甲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直捣敌中军帅旗所在!瞬间将其看似严密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叛军大乱!”

他猛地一挥手,手臂上崩裂的伤口渗出血珠,动作却带着劈开一切的决绝:

“几乎同时!仆固怀恩将军率八千安西铁壁陌刀手、五千神臂弩手,如神兵天降,扼守东翼唯一可通行的狭窄要隘!强弩齐发,机括震响如霹雳!特制的三棱破甲箭矢如遮天蔽日的钢铁蝗群,带着刺耳的尖啸倾泻而下!涧底狭窄,叛军精骑人马俱碎!箭镞穿透铁甲,撕裂血肉,战马悲鸣倒地,骑士如割麦般倒下!尸体层层叠叠,堵塞道路!待侥幸未被射杀的溃兵惊恐万状,涌至隘口近前,迎接他们的是——”

张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金属颤音:

“陌刀如林!寒光闪动!安西健儿皆选力士,披重甲,持丈余陌刀!喝!一声断喝,山鸣谷应!刀光如匹练般斩落!人马皆碎!一步一斩,血浪翻腾!残肢断臂与破碎的甲胄兵器四处飞溅!硬生生将叛军东逃的生路斩断,筑起一道血肉与钢铁的死亡之墙!”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修罗屠场,声音因激动和回忆而更加嘶哑:

“郭元帅亲率中军主力,如同移动的铜墙铁壁,死死堵住黄尖涧北口!叛军前有强弩陌刀收割性命,后有朔方铁骑反复冲阵践踏,退路断绝,已成瓮中之鳖!激战自午时起,杀声震天动地,兵刃撞击声、濒死惨嚎声、战马嘶鸣声混杂成地狱的乐章,山岳为之动摇!直至日暮西沉,残阳如血,映照着涧底尸积如山,断流的涧水为之赤红粘稠!”

张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限,带着无与伦比的骄傲与一种近乎狂暴的宣泄:

“韩休琳那面镶金错银的逆字帅旗!被朔方骁将赵破军,于万军之中,策马突进,一刀斩落!帅旗倒塌,叛军士气崩摧!逆贼仓惶,仅率数百亲卫死士,妄图从北口强行突围!被我中军迎头痛击!密集的箭雨泼洒,刀山枪林层层阻截!其亲卫死伤殆尽!韩逆本人身中三箭,铠甲碎裂,狼狈不堪!竟……竟割须弃甲,扮作小卒,在最后几名亲兵以命相护下,遁入深山老林!特战小队本已尾随其后,眼看就要活捉此獠,后接军枢府密令,转而护送其回幽州——”

他停顿一瞬,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句胜利的宣言吼出,声震屋瓦:

“叛军主力八万之众,尽数歼灭于黄尖涧!尸骸枕藉,填平沟壑!缴获军械、辎重、粮草、战马堆积如山,不计其数!郭元帅命末将奏报陛下:太行门户已固!北疆狼烟暂熄!此战,全赖陛下洪福庇佑,三军将士效死用命,叛军授首!龙武军——不负圣望!不负大唐!!”

“好!!!”

裴徽猛地一拍御座鎏金扶手,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开!他霍然站起,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因这迅猛的动作而猎猎作响!眼中精光爆射,锐利如实质的剑芒,脸上是毫不掩饰、近乎张扬的狂喜与激赏!

那“尽数歼灭”四字,如同最烈最醇的烧刀子,瞬间点燃了他胸腔中滚烫的热血,直冲顶门!

困扰北疆多时、如鲠在喉的幽州叛军主力,竟被郭子仪一战近乎连根拔起!

这份捷报的分量,沉甸甸地压过了方才钢铁带来的喜悦,那是开疆拓土、奠定国基的基石!

“郭帅威武!!”

“龙武军万胜!!”

“陛下圣明!!天佑大唐!!”

武将席上彻底沸腾!

王忠嗣猛地起身,这位以沉稳如山着称的老帅,此刻眼中也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郭子仪本就是他一手从边军小校提拔起来的将官,那份看着后辈青出于蓝而取得如此辉煌战绩的由衷欣慰,如同暖流淌过心间;

然而,那丝未能亲临如此规模宏大、足以彪炳史册的歼灭大战、亲手斩将夺旗的深深遗憾,也如同细小的荆棘,隐秘地刺了一下。

他重重抱拳,声音洪亮如钟,压下了周遭的喧嚣:“郭将军真乃国之长城!此战,以寡击众,设伏精妙,歼敌彻底,足以彪炳史册!壮哉!”

郭千里将心中那份“为何不是我”的强烈羡慕狠狠压在心底,血脉贲张,用力挥舞着钵盂大的拳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声呐喊:“杀得好!痛快!”

吼声在大殿梁柱间嗡嗡回荡。

魏建东同样一脸羡慕和未能参与的遗憾,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连一向以阴沉冷静着称的严庄,此刻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手指捻着稀疏的胡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微微颔首。

文臣队列亦是激动万分。

颜真卿这位耿介老臣,激动得花白胡须都在颤抖,连声道:“壮哉!壮哉郭公!挽狂澜于既倒!此乃社稷之福!陛下洪福齐天!大唐国运昌隆!”

王维则被那“尸积如山,血染涧水”的惨烈画面与“尽数歼灭”的豪情所深深震撼,面色微微发白,又涌起激动的红潮,喃喃自语,仿佛在捕捉稍纵即逝的诗句:“黄尖涧……鹰隼亦为之愁鸣盘旋……血沃疆场,魂铸雄关……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不,当痛饮三百杯方解此壮怀激烈!”

他身旁的官员听到了,也不禁点头感慨。

元载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叹与恭维,嘴里附和着“天佑吾皇”“郭帅神威”,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八万叛军被歼,缴获堆积如山……这能充实多少府库?

抚恤、赏赐、犒劳,又要从国库流出多少真金白银?

杜家那个杜衡……此人倒戈,是福是祸?他眼角的余光,已不着痕迹地扫向了户部几位同僚。

殿内因河北大捷掀起的欢呼声浪尚未完全平息,如同海潮仍在拍打礁石,第二名信使已紧跟着踏入了被血腥气笼罩的大殿。

与张鹏那种从里到外透出的铁血粗粝、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煞气截然不同,此人一身紧束利落的玄色水师劲装,勾勒出精悍如水中礁石的身形。

他脸上同样带着长途跋涉、日夜兼程的疲惫,皮肤被水汽和南方炽烈的阳光浸染成古铜色,眼神却锐利如盯准猎物的鹞鹰,行走间步伐迅捷,带着水手特有的平衡感,仿佛脚下不是金砖玉阶,而是摇晃的甲板。

他身上隐隐传来淮河水的潮湿气息与一股淡淡的、被水汽稀释过的硝烟味道。

他同样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声音洪亮,语速极快,带着水战特有的节奏感与不容置疑的自信:

“臣!虎贲军团水军都尉陈涛!奉冯进军大将军之命,六百里加急,奏报吾皇万岁:天授元年四月二十五日,我虎贲军于淮河风陵渡口及颍州东南口袋岭,水陆并进,大破永王叛军水陆两路进犯!斩获无算!”

陈涛目光炯炯,扫过御座和群臣,清晰有力地汇报战局:

“叛军水师都督周世荣,仗其艨艟斗舰高大坚固,楼船如城,率大小战船三百余艘,水军三万余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溯淮河西进,妄图以泰山压顶之势强攻风陵渡,牵制我军主力于淮水一线,为其陆路进犯制造机会!冯大将军洞若观火,将计就计!命末将上官,水军骁将赵破虏,率百余艘轻捷快艇、满载鱼油硫磺的死士火船,预先埋伏于下游二十里芦苇荡深处!”

他描述战斗过程,如同亲历,充满令人窒息的画面感:

“待周世荣骄狂大意,其庞大船队主力尽数进入风陵渡口前开阔水域,船帆蔽日,阵型臃肿,转向艰难之际——天助我也!风向突转东南!赵将军见时机已到,令旗猛挥!战鼓如雷!埋伏的快艇、火船如离弦之箭,顺风顺水,直扑敌阵核心!同时,两岸早已潜伏多时的伏兵千弩齐发!无数点燃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如漫天燃烧的陨石火雨,倾泻而下!刹那间,敌舰中后队陷入一片火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桐油遇火即燃,叛军战舰木料干燥,顷刻间烈焰冲天而起!烧得叛军鬼哭狼嚎,如同下饺子般跳水者不计其数!敌舰相互猛烈碰撞,火势疯狂蔓延,焚毁、沉没者十之七八!浓烟滚滚蔽日,淮水为之翻腾、沸腾!周世荣那艘巨大的旗舰‘镇淮’号亦被数条火船死死咬住,火舌舔舐着船楼,其本人被亲兵拖着,狼狈跳水,抱着一根浮木,呛咳不止,被仅存的几条小船拼死救起,仅以身免!其所谓三万水师,灰飞烟灭!淮河之上,浮尸塞流,焦臭弥天!”

陈涛语气一转,带着陆地鏖战特有的血腥杀伐之气:

“几乎在水战打响、烈火焚江的同时!叛军陆军先锋,悍将蒙骞,统御杜家私兵八千及本部从江南征召的蛮兵,合兵四万,于九江口强行架设浮桥,猛攻我风陵渡口北岸营寨!来势汹汹!冯大将军命步军统领王镇恶将军,率精兵坚守营寨,依计行事,佯装力有不逮,步步后撤!营寨栅栏被撞开缺口,箭楼被焚毁……”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仿佛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蒙骞此獠,素来骄狂跋扈,自恃勇力,见我军‘败退’,营寨摇摇欲坠,以为破寨在即,唾手可得!竟不听副将劝阻,亲率主力精锐紧追不舍,妄图一举击溃我军!我军且战且退,秩序井然,旗帜不乱,将其骄兵悍将一步步诱入颍州东南二十里外,一处名曰‘口袋岭’的绝地!此地三面环山,陡峭难攀,形如口袋,只有进口,无有出路!谷底乱石嶙峋,草木丛生!”

陈涛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出鞘:

“待叛军主力尽数涌入谷底,阵型混乱,人马拥挤不堪之际——轰!轰!轰!三声号炮惊天动地,声震群山!霎时间,两侧山岭伏兵尽出!强弓硬弩攒射,箭矢如飞蝗蔽日,带着死亡的尖啸覆盖而下!无数滚木礌石轰然砸落,地动山摇,烟尘弥漫!更有冯大将军预留的奇兵,如同铁闸般死死堵死其退路!叛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哀嚎遍野,阵脚瞬间大乱!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他眼中精光一闪,抛出了这场陆战最关键、也最出人意料的转折:

“正当叛军陷入绝境,困兽犹斗,蒙骞挥舞长刀,声嘶力竭试图收拢残兵负隅顽抗之际!战场突变!杜维钧麾下私兵统领杜衡,见势不妙,深知永王大势已去,为求家族活路,竟临阵倒戈!率其本部最为精锐的三千余人,调转刀口,反戈一击,直插蒙骞中军帅旗所在!叛军腹背受敌,肝胆俱裂!最后一点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兵败如山倒!”

陈涛最后总结,声音铿锵有力,如同定音的重锤:

“激战至黄昏,天降倾盆暴雨,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落,冲刷着山岭,却亦未能洗尽谷中粘稠的血污与冲天的腥气!叛军四万大军,被斩杀、践踏、溺毙于暴雨引发的山洪、以及跪地投降者,逾三万之众!蒙骞头盔被飞石打落,披头散发,身被数创,血染战袍,仅率不足千骑心腹,割须弃甲,亡命南遁!杜衡率其残部向我军‘归顺’!冯大将军命末将奏报陛下:淮河天险,固若金汤!永王爪牙,折戟沉沙!此战,扬我大唐天威!虎贲军——寸土不让!寸步不退!!”

“好!好!好一个寸土不让!好一个雷霆手段!冯阎王,名不虚传!”裴徽放声长笑,笑声豪迈雄浑,充满了帝王睥睨天下、掌控乾坤的力量与无上喜悦,在兴庆宫高大空旷的穹顶下隆隆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离座而起,大步流星走到丹陛边缘,明黄色的龙袍在无数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降临的神只。目光如炬,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和激赏,缓缓扫视着殿下因这双重惊天胜利而激动得难以自抑、面色潮红的群臣。

太行山黄尖涧的血腥屠戮!

淮河风陵渡口的冲天烈焰与沉船!

口袋岭暴雨中的四面楚歌与绝望溃败!

这两份捷报,如同两柄由新铸百炼钢铁打造的千钧重锤,裹挟着风雷之势,狠狠砸碎了幽州韩休琳裂土分疆的狼子野心,砸断了江南永王李璘伸向中原腹地的贪婪爪牙!

更以铁与血的事实,砸实了他裴徽坐镇长安、统御八方的无上权威!

这新朝的开局,这“天授”的年号,在这一刻,被赋予了雷霆般的注脚!

“郭子仪!冯进军!”裴徽的声音如同金钟玉磬,响彻大殿,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至高肯定,“国之干城!社稷柱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负朕望!不负天下苍生!”

“龙武、虎贲两军将士!”他声调再次拔高,如同宣告天宪,带着对浴血奋战、舍生忘死者的深切褒奖与浩荡皇恩,“浴血沙场,舍生忘死,扬我国威,厥功至伟!传朕旨意!”

裴徽的声音转为帝王的决断,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其一!两军所有参战将士,无论官职大小,功勋高低,一律论功行赏,加俸一级!此乃普惠之恩泽,彰朕体恤之心!”

“其二!阵亡将士,抚恤从优,按常例三倍发放!其父母妻子,免赋十年!地方官府,当妥善安置,视如朕之亲眷,不得有丝毫怠慢克扣!若有违逆,克扣一文者,斩!懈怠一事者,流三千里!朕,要看到他们的家人有屋可居,有田可耕,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其三!有功将领名单,郭、冯二帅需速速详列,呈报兵部及军枢府!朕要亲自过目,不吝封侯之赏,赐爵之荣!功高者,裂土封疆,亦非不可!朕,不吝名器,唯才是举,唯功是赏!”

“其四!着礼部即刻拟定告捷文书,用玺明发!昭告天下,传檄四方!朕要让那些心怀叵测、首鼠两端、妄图裂土分疆、窥伺神器之徒,都睁大眼睛看看,犯我大唐天威者,是何等下场!曝尸荒野,身死名灭,九族蒙羞,永世唾弃!”

“其五!着兵部、户部、工部协同,速调粮秣、军械、医药、被服,补充两军消耗!所需钱粮,优先拨付!若有延误推诿,贻误军机者,严惩不贷!另备肥羊万口,美酒千坛,即刻启程,犒赏三军!要让将士们知道,朕与长安父老,时刻念其忠勇,感其功勋!”

“其六!河北、淮南两道,饱经战火,民生凋敝。百姓何辜?着即免赋一年!休养生息!地方官员,当勤勉政事,安抚流亡,助其重建家园!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朕要看到田垄复绿,炊烟再起!此乃固本培元之要务,不得有误!”

一连串旨意,如行云流水,条理清晰,恩威并施,既有雷霆之威,又有雨露之恩,尽显帝王统御天下的手段。

殿内群臣心潮澎湃,再次齐刷刷跪倒,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陛下圣明!天佑大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久久回荡。

裴徽的目光,再次掠过御案上那柄静静躺在紫檀木托盘里的新钢横刀。

冰冷的刀锋,在无数烛火映照下流淌着幽深的寒光,仿佛与太行山涧底凝固的暗红血液、淮河上尚未散尽的焦黑烟尘遥相呼应。他嘴角勾起一丝深邃难明的笑意。

钢铁已成,国之利刃初露锋芒;爪牙已利,龙虎之师初试啼声便震惊天下;强敌已破,北疆南境同时奏凯……这新朝的开局,比他预想的更加完美!

然而,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殿外晴朗却深邃无垠的天空,那笑意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思虑。

袁思艺那尖细谄媚的嗓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十二分的殷勤:“陛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双喜临门,奴婢……奴婢真是欢喜得要晕过去了!”

裴徽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蕴含着掌控一切的巨大力量,清晰地传入袁思艺耳中:“袁思艺。”

“奴婢在!”袁思艺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几乎要趴到地上。

“赐河北、淮南信使,御酒各三坛,锦帛各百匹。准其在驿馆休沐三日,太医署派良医好生诊治其伤,调理身体。待其恢复,再回军中复命。”

裴徽顿了一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遥远的战场,“传旨郭子仪、冯进军:朕在长安,静候二卿凯旋!届时,当以此新铸之钢刀为引,以最醇美之酒,为二卿,为所有有功将士——庆功!朕,要与尔等共饮!”

“奴婢遵旨!陛下体恤将士,仁德无双!奴婢这就去办!办得妥妥帖帖!”

袁思艺喜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每一道褶子都洋溢着谄媚的笑意,连忙躬身领命,尖着嗓子招呼殿角侍立的小太监们,“快!快!没听见圣谕吗?速去尚食局、少府监!挑最好的御酒!最鲜亮的锦帛!还有,去太医署,叫他们派最好的医官到四方馆候着!手脚麻利点!误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朝会散去,夕阳熔金般的光辉泼洒在巍峨的兴庆宫朱红宫墙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也映照着鱼贯而出的群臣脸上尚未褪去的兴奋红晕与各种复杂的表情。

议论声、赞叹声、低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交织。

“郭老将军用兵,当真如神!以逸待劳,瓮中捉鳖,此一战,足可封神,彪炳青史!”颜真卿与王维并肩而行,老相爷抚着花白长须,感慨万千,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欣慰的光芒,“钢铁铸就锋刃,将士效死用命,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此乃天授中兴之兆!天命在吾皇啊!”

王维望着宫墙外被晚霞渲染得如同燃烧锦缎般的天空,仿佛那瑰丽的云彩便是太行山涧底凝固的血色、淮河上翻腾的烈焰,他轻声道,声音带着诗人特有的感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黄尖涧血沃,风陵渡火焚,口袋岭锁龙……此三者,皆为盛世奠基之血火祭礼。壮则壮矣,烈则烈矣……”

他微微一顿,声音更低,如同叹息,“只是,祭礼之后,当思抚平疮痍,泽被苍生。那免赋之诏,实乃及时甘霖。”

他身旁几位清流文官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武将们则聚在一起,情绪更为外露激昂。郭千里眉飞色舞,用力拍着王忠嗣的手臂:“王帅,您听听!冯阎王这名号真不是白叫的!水火无情,连环杀招!水战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陆战关门打狗还招降了一窝!这手段,这心计!雷霆万钧!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嘿,我爹那边也不含糊,关门打狗,一个没跑掉!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他兴奋得有些口不择言。

王忠嗣沉稳地点点头,眼中是对后辈将领的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二位大帅用兵,皆入化境,不拘一格。郭帅稳如山岳,步步杀机;冯帅诡如雷霆,一击必杀。此二捷,一北一南,同时告破强敌,足可震慑天下不臣之心十年!宵小之辈,当寝食难安矣。”

他宽厚的手掌在郭千里肩膀上按了按,既是赞许,也是提醒他注意言辞。

严庄落在后面几步,目光在王忠嗣挺拔如松的背影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远处正与几名户部官员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手指还在下意识捻动的元载,嘴角掠过一丝冰冷而难以察觉的讥诮。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珏,眼神晦暗不明。

喧嚣终于散尽,巨大的紫宸殿恢复了它固有的空旷与近乎神圣的寂静。

夕阳的最后几缕余晖,如同金色的丝线,穿过高大的殿门,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斜斜的光影,也将独自一人立于丹陛之上、背对殿门的裴徽身影,映照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他身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龙袍,在昏暗中依旧散发着内敛而威严的光芒。

他缓缓踱步,无声地走到御案前。

那柄新钢打造的横刀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托盘里,幽冷的寒光在渐暗的光线下反而更加醒目。

裴徽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一股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质感的寒意瞬间从掌心传递开来,顺着臂膀蔓延。

他缓缓将刀提起,横亘于眼前。

光滑如镜、澄澈如秋水的刃面,清晰地映照出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面容。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狂喜、激动、豪情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层般的冷静与深不见底的思虑。

刀身微转,映出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也映出殿外那片深邃的、刚刚被捷报点燃、此刻又迅速重归沉寂的天空。

杜衡的临阵倒戈……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仿佛预先排演好的戏码。

是杜家见风使舵的本能?还是……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混乱的战场上拨动了那根弦?

杜维钧那只老狐狸,此刻在江南,又在盘算什么?他献出的,是真心,还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韩休琳……郭子仪军报中那句“接军枢府密令,护送其回幽州”……这本就是裴徽给王忠嗣和严庄下的秘令。

指腹缓缓擦过刀锋,感受着那锐利无匹、足以吹毛断发的锋刃。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传来。

裴徽垂眸,指腹上沁出一粒细小的、鲜红的血珠。他静静地看着,那血珠在冰冷的刀锋映衬下,红得惊心。

……

……

“该是将那永王等人陷入江南百姓汪洋大海之中了。”

宫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御书房内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在无声地蠕动、窥伺。

巨大的紫檀御案积如丘山,奏折的棱角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嶙峋,如同帝国重担的具象化,无声地诉说着权力的冰冷与责任的沉重。

没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没有翻动纸页的窸窣,只有窗外长安城连绵不绝的夜雨,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地敲打着琉璃瓦檐,那细密、冰冷、带着无尽湿意的声响,反衬得室内落针可闻,连呼吸都似乎被刻意压低了,唯恐惊扰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皇帝裴徽并未端坐于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蟠龙金椅之上。

他负手而立,如同一株扎根于万丈绝壁的孤松,挺拔的身姿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与孤高。

明黄色的常服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不容置疑的尊贵光泽,仿佛自身便是光源。

他静立于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窗棂前,深邃的目光穿透朦胧的雨幕,仿佛能洞穿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宇,越过广袤无垠、饱经沧桑的中原平原与起伏连绵、如同巨龙脊背的山峦,直抵那烟雨迷蒙、水网纵横、此刻正暗流汹涌的江南腹地。

雨水顺着琉璃瓦汇聚成线,在窗棂上蜿蜒流淌,如同无声的泪痕。

就在刚才,那句低沉而清晰、带着金石之音的自语——“该是将那永王等人陷入江南百姓汪洋大海之中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那圈圈扩散的波纹下,是冷酷的决心与深远的谋算。

此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被窗棂上滑落的雨丝切割得明暗不定,光影交错间,那目光深处,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一丝近乎冷酷的兴奋在瞳孔最深处跳跃、燃烧,却又被帝王那深不可测的城府与如山般的沉稳牢牢压制,只留下冰封般的表面。

“来人,”裴徽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雨夜的微凉湿意,却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寒冰的利锥,瞬间刺破了书房的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绝对的权威,在空旷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传严庄和王维,即刻觐见。”

每一个字都像钉在铁板上的钉子,清晰,冰冷,命令的意味不容半分违逆,也不容片刻拖延。

“遵旨!”侍立角落阴影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宦官总管袁思艺,如同从最浓的墨色中化出的人形,闻声而动。

他躬身领命的动作迅捷无声,像一条滑过幽深水底的鱼,脚步踩在厚如云絮、吸音极佳的波斯地毯上,瞬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沉重的紫檀木门扉开合带起的一缕微风,夹杂着更清晰的雨声和潮湿的寒意涌入,才证实了他的离去。

裴徽踱回那张象征着帝国重担、堆满文牍如同小山般的紫檀御案后,并未落座。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无意识的冷峻,缓缓划过一份摊开的、用火漆密封过的江南密报。

纸页上冰冷的墨迹记录着触目惊心的事实:杜家催税队于吴县郊外遭“悍匪”伏击,头目疤脸刘被枭首示众;太湖漕运粮船三艘被劫掠一空,押运官兵尽数沉尸湖底……这些被地方官惊恐万状地描述为“匪患猖獗”的事件,在他那双洞悉幽微、饱览天下舆图的眼中,却如黑暗中迸溅的、期待已久的火星!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悄然爬上裴徽的嘴角。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柄出鞘利刃在暗夜中反射的、转瞬即逝的寒光。

这些“匪患”,正是他数月前就开始苦心孤诣点燃的、期待燎原的“火星”!是他投向江南这潭死水的第一块巨石!

门外,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短暂却令人窒息的死寂,也踏入了帝国风暴的中心。

一种脚步声沉稳、阴寒,每一步都像精准地踩在薄冰之上,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非人的精确与冷酷,落地无声,却让人脊背发凉。

仿佛行走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另一种脚步声相对轻缓,步伐却异常坚定、踏实,透着一股清正刚直、磐石立于激流般不可撼动的气息。每一步都带着文人的韵律,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

“臣,严庄(王维),叩见陛下。”

两人几乎同时踏入被昏黄宫灯晕染、光影摇曳的书房,躬身行礼。

截然不同的气场瞬间将空间切割开来,泾渭分明。

裴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帝王的审视与掌控一切的威压,缓缓扫过二人。

那目光落在严庄身上,如同寒冰拂过刀锋;落在王维身上,则似暖阳掠过古琴。

“平身。”裴徽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厚重,如同深潭之水,但那股掌控一切的决断力,如同无形的重锤悬在头顶,让空气再次凝重。

“朕之前给你们二人说过,冯待冯进军首战大捷,挫了江南伪朝锐气之后,对敌后,朕要有一番大动作。目的何在?”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电,瞬间刺穿所有的迷雾,“不战而屈人之兵!瓦解其根基,夺其民心!让李璘、杜衡之流,成为无根之木,无水之鱼!”

“回陛下,”严庄沙哑低沉的声音率先响起,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反复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长期游走于黑暗边缘的烙印。

“微臣前些天已在江南着手布置。”他没有丝毫废话,直指核心,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冰冷事实:

“太湖‘浪里蛟’徐大膀子,可用。”严庄语速不快,字字如钉,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此人盘踞太湖多年,水性精熟,闭着眼都能摸清水道暗流。麾下亡命之徒数千,多为被杜家水师逼得走投无路的渔民、漕工。”

“其水寨隐秘,扼守要冲,可为耳目,洞察李璘水师动向;亦可为利爪,断其粮道补给,如鲠在喉。其人与杜家水师副将陈豹有杀兄之仇,此恨入骨,血海深仇,可驱之如疯犬。”

严庄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份密档:徐大膀子的兄长,一个老实巴交的渔夫,只因在陈豹巡湖时未能及时避让,便被其纵马拖行致死,尸体喂了湖鱼。

这份仇恨,是点燃徐大膀子最好的火种。

“卧牛山石虎,有一千精锐马贼。” 他继续道,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透着血腥气。“此人本是山中猎户,箭术超群,百步穿杨,因杜家豪奴强占其祖传山林、烧屋毁田,其父阻拦被活活打死,其妹被掳走不知所踪,遂啸聚山林,专与杜家为敌。”

“其寨踞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杜家恨之入骨,如楔入云梦泽之钢钉,可断其陆路咽喉。臣已命人暗中引导,使其劫掠目标专指杜家商队、税吏,务必使其成为杜家心腹之患。”

严庄仿佛看到石虎那双因仇恨而充血的眼睛,那双能在百米外精准射穿麋鹿眼睛的手,如今正将复仇的箭矢对准了杜家的走狗。

“江陵城暗桩‘张诚’,” 严庄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点燃的鬼火,“已成功递出杜衡府邸详细布防图,及……积玉楼地下粮仓确切位置、守备轮换详情、暗道走向。”

“此楼乃杜衡命脉,囤积其历年盘剥所得及为永王筹措的大半军粮,守备森严,堪比堡垒。”

张诚,这个潜伏在杜府五年,从一个卑微的杂役爬到库房小管事的棋子,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送出了足以致命的情报。

严庄知道,启用张诚的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前功尽弃,但回报也同样惊人——焚毁积玉楼,等于断了杜衡和李璘一条臂膀!

“另外,”严庄的声音略微压低,带着一丝只有皇帝才能听懂的深意,“还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可招揽或可利用,微臣就不一一禀报了。诸如漕帮几个不得志的小头目,对杜家垄断漕运早生怨怼;几个被杜家夺了祖产、逼上梁山的落魄士子,笔杆子也能杀人……这些人,皆是火种。”

他点到即止,将具体的名单和操控手段深藏于心。

这是不良府的底牌,也是他严庄的生存之道——永远握有别人不知道的筹码。

严庄话音刚落,王维清朗而充满力量的声音便接踵而至,如同金石相击,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涤荡灵魂的韵律,瞬间冲淡了严庄带来的阴冷气息:

“陛下,《天工快报》江南特刊,已如星火散播!”他微微抬头,眼中光芒炽盛,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燎原之势。

“运河码头扛包的苦力,在歇息的片刻传递着沾满汗渍的报纸;田间挥汗如雨的农夫,在垄沟旁听着识字的乡邻诵读;茶肆酒坊的市井小民,围拢着说书人,听他将报上内容化作声声血泪的控诉……”

“皆已目睹新政‘均田’之仁、‘减赋’之惠、‘天工惠民’之实!‘永王’李璘、杜家之苛政暴行,强征‘剿饷’、‘犒军’,盘剥‘过桥税’、‘脚力捐’,强掳民夫如驱牲畜,草菅人命视若儿戏!此等行径,已与长安新政形成天渊之别!犹如云泥!”

王维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他仿佛置身于江南的市井之中,亲眼看到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神中,开始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场景,语气愈发激昂,如同奔涌的江河:“人心思变,陛下!如地火奔涌于九地之下,如熔岩蓄积于山腹之中!只待……”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目光灼灼地望向那至高无上的身影,仿佛在寻求最终的确认与力量,“只待陛下东风一至,便可裂地而出,涤荡乾坤!还江南一个朗朗青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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