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满城的火光却将安庆城照耀得如同白昼,震耳欲聋的轰鸣不再是单调的背景音,而是如同死神的鼓点,在安庆城残破的街巷间此起彼伏,越来越近,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砖石飞溅、烟尘冲天,以及清军绝望的嘶吼和工事崩塌的呻吟。
尚队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硝烟、血痂和黑灰的污垢,背靠着一堵被炮弹削去半截的院墙,剧烈地喘息着,他左臂上之前受的伤刚刚痊愈,如今那处伤口在和清军的剧烈搏杀之中,又被人破开,鲜血浸透了粗糙的包扎布条,带来阵阵钻心的刺痛。
憨子在他身边,用随身的纱布帮他替换着简单包扎的布条,几个担架兵在他们周围活动着,将伤员和尸体用担架抬去后方,他们这一锋的弟兄正藏在这处阴影黑暗的街巷里休整,原本百余人的队伍,此刻能站着的不足四十,个个带伤,衣衫褴褛,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但一整天的战斗和巨大的伤亡,却丝毫没有消磨掉他们的意志,他们的眼神,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和不容置疑的胜利信念。
“队长!队长!”一个满脸烟灰、缺了半只耳朵的班长兴奋地跑来报告,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前头那堆王八壳子也给打破了,咱们的部队已经进了龙门口街,离安庆府衙所在的高岗只有几个路口的距离了!”
“呵呵!周培公费尽心思布置起这安庆城,也就挡了咱们一天的时间!”尚队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被硝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刀鞘撑着地站了起来:“休息够了,咱们也赶紧跟上队伍,都他娘的打到这种地步了,不抢下周培公的人头、不抢先把旗子插上安庆府衙,咱们怎么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弟兄!”
没有人有异议,周围或坐或蹲的红营战士们纷纷站起身来,自发的排列着队形,连续的血战和不断的胜利,早已将之前积累的疲惫冲刷殆尽,只剩下摧枯拉朽、犁庭扫穴的狂暴战意,清军的抵抗越是疯狂,越是激起这群战士们骨子里的凶悍和毁灭欲。
憨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提起搁在一旁的燧发枪,刺刀上红褐色的血迹狰狞无比,众人默然不语,沿着街道向着远处爆炸声不断的街区而去,清军依靠地利和工事构筑的层层防御,在源源不断的炸药包和勇猛的红营战士面前,显得脆弱而徒劳,每炸开一处障碍,红营就向前推进一段,如同滚动的铁砧,无情地碾碎着清军最后的有生力量和抵抗意志。
脚下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被碎砖烂瓦覆盖。两侧的房屋大多被炮火和爆炸波及,门窗破碎,墙壁坍塌,露出里面狼藉的景象,偶尔能看到一群红营战士护卫着幸存的平民从他们身边跑过,附近的屋宅之中,不时还能看见齐齐整整却染了满身血灰的百姓尸体,大多没有脑袋,都是被清军屠戮的百姓。
“周培公手下这些皖勇,越是到了绝境,越是没了人性!”尚队的目光也在扫视着周围,双目赤红着:“若是这场仗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他们屠戮,他们自己不愿当人,就不必拿他们当人看了,不要留手!”
憨子下意识的点点头,前方的爆炸声越来越近,说明他们已经离战场极为接近,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和车轮碾压碎石的“嘎吱”声,伴随着低沉的号令,从他们侧面的一处街道传来,火光映照下,一支装备明显精良、精神饱满的生力军出现在视野中。他们推着几门轻便的佛郎机快炮和步兵炮,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那几架造型奇特、如同巨大青铜怪兽般的方形柜子,柜体厚重,绑在改造的炮车上,表面残留着水渍的痕迹,粗大的铜管如同怪兽的脖颈狰狞地探出。
“猛火油柜!”憨子心头一跳,没想到后方连水师战船上的猛火油柜都拆了下来用来攻城,领队的是个标长,凝着眉扫视了一下他们这一支队伍,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随一起行动,憨子和尚队没有多话,领着队伍汇入这一支生力军之中,随同他们向前方火光闪烁的街口而去。
街口处有几门步兵炮,正向街上一道长条状的街垒猛烈轰击,随军而来的火炮加入其中,霰弹和实心弹落雨一般砸进那处街垒之中,逼得街垒后的清军连头都不敢冒,几名战士则推着那门猛火油柜,在盾牌和火铳的掩护下突进到一定的距离,随即拧开沉重的阀门,又将一支燃烧的、足有手臂粗的火把,猛地凑近了喷口处预留的点火孔。
一条难以想象的、粗壮如殿柱般的赤金色火龙,猛地从青铜怪兽的巨口中喷薄而出!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刺眼的白炽光芒,核心温度高得瞬间扭曲了前方的空气,火龙翻滚咆哮着,带着焚尽万物的毁灭气息,瞬间跨越了短短的空间,如同神罚之鞭,狠狠抽打在远处那坚固的条石矮墙和堆积如山的杂物路障上!
木质的路障、门板、堆积的草袋土包,在接触到白炽火焰的刹那,不是燃烧,而是直接爆燃,化作冲天而起的巨大火球,凄厉到超越人声极限的惨嚎只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止,只留下人形焦炭和刺鼻的焦臭,火焰如同活物,顺着工事的缝隙疯狂钻入,不仅引燃了街垒,就连两翼和后方的房屋都全数点燃,被火焰包裹的清军兵将惨叫着冲到街上,又立马被火铳射翻,只留下一股烤肉一般的味道。
即使隔着几十步远,那恐怖的高温热浪也扑面而来,憨子感觉脸上的皮肤瞬间绷紧,双目之中填满了炽热的火焰,他的面色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冷冰冰的看着烈焰中扭曲、崩塌、化为灰烬的工事和生命,清军的一切坚守和挣扎,都已经成了可笑而无力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