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常德府衙。
几天以前,某个深夜时分。
整个府衙大堂,灯火通明,十几个文官大将,聚集在此,气氛却是极其压抑。
主位上,一左一右,是前兵部尚书阿思哈,五省经略洪承畴。
左侧下首,是义王孙可望,低头不语,其前身,就是大明永历王朝的秦王殿下。
排在后面的,是一个女真佐领,阿思哈的心腹,塔蓝山。
还有两个,是跟着孙可望一起投诚的心腹大将,陈杰和刘天瑞。
右侧下首,是军中诸葛朱应升,他是洪经略的心腹谋士。
后面的,就是一堆汉将悍将,孙思克,张勇,王进宝,陈德,张大元等等。
这帮老武夫杀胚,全是洪承畴的麾下大将,跟了十几年的心腹。
今天晚上,这帮人,看上去,从上到下,精神面貌,都是差的一逼。
一个个眉头深陷,面带愁容,愁眉苦脸的,长吁短叹的,一副别人欠了几百万似的。
尤其是老头子洪承畴,今年68岁,行将就木,垂垂老矣,脸上的老树皮,布满了岁月沧桑。
这是没得办法啊,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湖广的颓势。
去年,大清国接连战败,损兵折将无数,整个长江以南,军力实力颓废,是越打越差了。
否则的话,北京紫禁城,也不会接二连三的,发兵增兵南下,前前后后,15万大军啊。
大江南,人丁赋税重地,被福建郑逆搞了一炮。
好在一点,经过一年时间的恢复,现在总算是缓过神来了,能支援湖广。
湖广,就是最惨的,没有之一。
之前,满清三路大军,十几万精锐,围攻大西南,最后功亏一篑,伤亡无数。
这些大军里面,有吴三桂的汉中精锐,来自北京城的女真兵马,还有湖广的五省绿营精锐。
其中,出兵最多的,也是距离大西南最近的湖广,精兵就五六万,还有大量的丁壮和钱粮。
一战下来,被西南明贼朱雍槺,全部敲完了,仅仅剩下几百人,灰溜溜逃回常德。
可惜,逃回来以后,贼皇帝朱雍槺,还是没打算放过洪承畴。
又派出大清国的死敌,两蹶名王李定国,尾随进入湖广,兵锋直接杀到了常德城下。
这一打,又是七八个月。
李定国,就在常德西城外,深沟壁垒,连营数里,跟一把锋利的钢刀似的,直接顶着洪承畴喉管。
非但如此,西北面的荆州,也被明贼偷袭攻陷了,失去了长江北岸重镇。
南面的衢州,也面临一样的困境,被明贼的兵马,囤积在城外,打生打死大半年。
一来一去,东一榔头,西一个棒子。
整个湖广,满清就已经丢掉了三成以上的地盘,打成了烂仗,泥潭战,遥遥无期。
反观,整个湖广的明贼。
每个月都在增兵,补充战损,是越打越勇,如附骨之蛆,压的洪承畴喘息不过来。
经略府麾下的军队,将校兵卒,也是如此,是越打越疲,士气全无,一眼望不到头啊。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谁吃得消啊。
本就是年老多病的洪经略,身体直接垮掉了一大半,变成了七老八十的糟老头,风烛残年。
“咚咚咚”
大堂内,鬼火摇曳,寂静了一会儿。
主位左首的阿思哈,用力敲了敲桌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洪经略,请吧”
眼高过顶,态度嚣张,斜眼看着右侧的老头子洪承畴,抬手示意一下,让他先说。
强龙不压地头蛇,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至于,左侧为首的义王孙可望,那就呵呵了,就是一个废物,没资格发言说话的。
这个洪老狗,五省经略,经营湖广这个地方,已经超过了十年。
军政一把抓,可不是开玩笑的,是真正的坐地虎。
辖区内,军队将校,州府县官员,财政赋税军饷,全部洪承畴一人说了算,不就是土皇帝嘛。
这个老匹夫,狠人呐。
为了弥补军饷的缺口,还搞出了洪饷,强征摊牌,走私卖盐,搞的民不聊生。
即便是如此,紫禁城的大佬们,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帮女真人,都是人精呐,心知肚明的很。
他们知道,也只有洪老狗,才能压制麾下的一众文武,强兵悍将,对抗围剿大西南明贼。
这要是换一个人,湖广也撑不到现在,两蹶名王的时候,湖广就被永历朝打崩了。
“呵呵”
右侧的洪老狗,心内底呵呵一笑,根本没把阿思哈的客气当回事。
皱巴巴的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抬起干枯干瘪的双手,假意拱了拱,有气无力的回道:
“阿思哈大人,客气了”
“老夫啊,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残躯抱恙”
“咳咳、咳、、”
话都没说完,这个老不死的,就开始捂着嘴,大声咳嗽。
干瘪的老身躯,激烈颤抖,惨败灰白的老树皮,瞬间就涨红通红,脸色扭曲不堪。
渗人的越咳声,如同破碎的风箱,越咳越刺耳,跟得了肺痨病似的,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东翁”
下首的军中诸葛,心腹谋士朱应升,脸色微变,叫唤了一声。
随即,连忙端起茶水,快步走上去,拍了拍洪老狗的后背,顺顺气,嘴里还说着:
“东翁,经略大人”
“不要急,慢慢来,慢点说”
“来来来,喝口温茶,顺顺气”
、、、
这都是老毛病了,最近是越来越厉害,军中诸葛也是没得办法。
毕竟,人活一世,命也是有定数的。
三国时期,真正的诸葛孔明,手段通天,最后也是逃脱不了,熬死病死在军营啊。
一时间,激烈的咳嗽声,直接把左侧的大佬阿思哈,整懵逼了。
左右看了看,发现洪老狗的心腹将校们,也是一脸的紧张之色,感觉不像是装的啊。
“草了”
“这个洪老狗,不像是装的啊”
“哎”
“他妈的,不会扛不住吧,就直接咽气了啊”
“尼玛的,老子叫你来开会,不是来看你装死的”
“你要是死了,老子怎么办,扛不住啊”
、、、
嘀嘀咕咕的老女真,这时候也犯难了,深陷的眉头拧成了麻绳。
这个阿思哈,以前是兵部尚书,也是正黄旗的大佬,跟已经阵亡的都统卓布泰,是一伙的。
换句话说,也是鳌少保一个派系的,核心军方大佬,否则的话,也不会来到湖广。
可以想象一下,鳌拜家族的军中势力,得有多强悍,才能真正硬扛老索尼和孝庄淫白虎。
镶黄旗,是鳌少保的根基,老巢,经营的跟铁桶一般。
正黄旗,有他的兄长卓布泰,坐上了一把手,都统大人。
即便是阵亡了,死球了,卓布泰的旧部,也有大量的心腹将校。
历史上就是如此,顺治病亡以后,康熙朝初期,鳌少保就是满蒙一霸,军队朝堂横着走。
现在,这个阿思哈,也是这样,带着两千将士,进入常德府,就是为了监视洪承畴。
反正,品级上,两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从一品,官威足够了。
但是,在资历上,阿思哈就差的太远了,根本无法压制湖广的汉将悍将,使唤不动的。
“咕噜、、、”
接连灌了几大口老参茶,洪经略的脸色,总算平缓了不少。
半晌后,深吸一口气,才摆了摆手,示意阿思哈继续,主持军议吧。
这个老家伙,老狐狸,都懒的说话客气了,直接半眯着眼,往后一靠,闭目养神了。
“草了”
“你个狗奴才,洪老狗”
“干尼玛的,打仗不咋地,装死第一名”
、、、
看着如此做作的洪老狗,左侧的阿思哈,一肚子的不爽,暗自骂骂咧咧的。
但是,也只能暗自骂一骂,也是拿他没办法,毕竟是湖广的一把手。
骂完了,心里舒坦不少了,再敲了敲桌子,环顾左右,脸色凝重的开口说道:
“诸位将军”
“今晚,本官召集诸位将军过来,是有两个要事”
“其一,是福建厦门那边,要开打了”
“咱们这边,虽然离得远,足足有两千多里”
“但是,这里是前线,西门外就有明贼,足足有一两万”
“西北面的荆州,衢州府,都有大量的明狗子,玩命死战,虎视眈眈”
“老夫的意思,咱们得小心点,谨慎点”
“咱们这边,得防备西南的明贼,厦门的郑逆海盗,联手联动,联起手来发难动兵”
“其二,是血滴子,传来了一些消息”
“西南的明贼,最近一个月,动作不小”
“四川的重庆,夔东,贵州的贵阳,平越卫”
“广西的南宁,桂林,梧州府,广东的肇庆,广州”
“这些地方,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兵马,钱粮,兵械,调动频繁,视乎预示着有大事件”
、、、
没错的,今天的会议,就是收到了血滴子的消息,西南明贼有异动。
同时,福建达素,也给送来了消息,厦门准备开打了,要小心明贼联动发难啊。
阿思哈,也是老武夫出身,沙场老将。
战略,战术,沙场上,嗅觉灵敏的很,当然要开会示警,做好足够的准备。
说完了,说到这里,老匹夫才把目光看向左右两侧,点头继续说道:
“咱们这里,常德府”
“是湖广的最前线,咽喉要地,不容有失”
“老夫的意思,咱们得议一议,该如何整兵布防,防备明狗子冲杀出来”
“洪经略,义王”
“你们两个,都沙场老将宿将,战阵经验丰富”
“尤其是义王,以前就是那边的,军政一把抓,消息肯定比较灵通”
“呵呵”
“义王殿下,都说说吧,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容有失啊”
、、、
呵呵淡笑着,皮笑肉不笑的,眼眸里总是带着,一丝丝的嘲讽和不屑之色。
没错的,这个老女真,当真是看不起孙可望啊。
堂堂的义军头领,明贼朝堂的一把手,大清国这边的义王,比肩亲王待遇。
想当年,这帮大西贼,是何等的霸气啊。
纵横大江南北,制霸大西南,把女真人都杀的鬼哭狼嚎,弄死了两个王爷。
如今,竟然混成了这副鬼样子,阿猫阿狗的,都不愿意搭理这货,凄惨无比,惨淡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