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的笔尖在羊皮纸上飞快地滑动,墨迹在纸面上勾勒出狂热而神圣的弧线。
他的眼神发亮,唇角微扬,仿佛整个银河的命运此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正在起草一份新的圣谕,或者说是新的“启示录”。这将是他献给“人类”的又一部思想结晶,也是他想要在这场混沌与秩序之间的拉锯战中,再次确立自己“先知”地位的试图。
“我,是火种的携带者,是人类精神的牧者,是那个将神性之光带入这片死寂星河的第一人……没有我,帝国早就腐烂崩塌。”
他边写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弧度,仿佛回到了那个燃烧的夜晚——国教初生,神圣愚昧代替了理性光辉的那个时刻。
“他们都不明白……没有我提出‘信仰’,帝皇的权柄早就被那群机械铁疙瘩和当年那些政治顾问撕得粉碎!他们骂我、唾弃我、审判我——可是谁把‘父亲’送上了神座?是我!”
他猛地放下羽毛笔,双手撑着桌面,怒目圆睁,喘着粗气。
“是我,洛嘉 奥瑞利安!是我救了帝国,是我让父亲的影子依旧笼罩银河——哪怕他亲手毁了我的完美之城,哪怕他让基里曼带着战舰烧光了我的一切……”
他声音低了下去,仿佛陷入一场回忆与悲哀交织的梦魇。
“我根本没犯什么大错……可他却像对待异端那样羞辱我……他——我的父亲,那个从不说爱的男人,就这样把我当成威胁,丢进了深渊。”
他闭上眼,双手颤抖,喃喃道:
“我只是想证明我也是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之一……他的光。”
就在这时——
咯吱——
身后的巨门缓缓被风推开。
那是一种奇异的风,无声,却仿佛从灵魂深处刮过。它先是轻拂过地面,卷起灰尘和未干的墨香,然后悄然滑过洛嘉的足跟、腰背、后颈,最后一寸寸地,爬上他的后脑。
洛嘉的身体僵住了,脊椎像被冻住的铁棍,他缓缓睁眼,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那个熟悉到几乎刻在基因里的气息。
他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眼角跳动,面色瞬间苍白。
那门口,站着一个如梦魇般熟悉的身影。
漆黑如夜的动力甲上覆盖着锋锐流线,雕刻着乌鸦羽纹与沉默之环。他站在光影交界之处,身后是黑暗,而他自己则像一道从深渊中走来的掠食者。
“……科拉克斯,小十九......”洛嘉喉结蠕动,声音发干。
那个被称为“鸦王”的存在缓缓走进门廊,脚步悄无声息,如同死神在大理石上滑行。
他的头盔没有戴上,墨黑色长发如雾垂落肩头,灰白眼眸中没有愤怒,只有压抑到极限的冷漠与讥讽。
“来吧,十七哥。”他的声音低沉如沉水石落,带着阴翳而无法拒绝的力量,“咱们兄弟之间,也该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了。”
洛嘉嘴角微微抽搐,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撞翻了桌上的墨水瓶。
黑墨顺着桌面蜿蜒而下,像血迹滴在脚边的圣典上,留下一个个浸透的词语。
【救赎】
【忠诚】
【父亲】
“你听我说……我不是背叛。我只是……被逼的。是他逼我的!是他让基里曼烧了我的完美之城!让基里曼羞辱我!他毁了我的一切!”洛嘉喊道,语速飞快,像一个在审判席上的犯人试图为自己辩护。
科拉克斯只是看着他,不语,嘴角却勾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冷笑。
“而且我提出的国教,不也是让这一万年的帝国延续了吗!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所有人!我才是维系他神性权柄的关键!”
“我才是他最重要的孩子!你看!历史证明了我是正确的!”
洛嘉终于喊出了最后一句。
回应洛嘉的,是科拉克斯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沉稳、冰冷、如同倒数时钟的滴答声,催人入坟。
他停在光影交界的边缘,那身黑得像吞噬星辰的战甲仿佛要把整间大厅的光线都吸进去。
“那我问你……”科拉克斯的声音轻柔,却如冰下裂开的黑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我做错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洛嘉身上,像钉子钉入血肉。
“在伊斯特凡,我的子嗣们做错了什么?”他又逼近一步,语调如同低声咒语。
“被你害得的荷鲁斯——他又做错了什么?”
“在大叛乱中死去的那些战士、平民……他们犯了什么错?”
每说一句,他都靠近一步,每个词都像刀子在洛嘉心头划过。
“还有.......你最爱的子嗣安格尔 泰 做错了什么?”
洛嘉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脚后跟撞到地上的书桌,猛地站直,冷汗从脖颈滑落。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努力构思出一个能自圆其说、能挽回局面的说辞。
但还没等他开口,一股寒意就从背后扑来。
他只来得及微微一回头——
一片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身后席卷而起,像夜鸦扇动的羽翼,直接将桌上的那叠刚写完的草稿卷起,抛向空中。
那几页沾着墨水的纸,在风中飞舞着,最后轻盈地落入了科拉克斯的手中。
乌鸦原体低头扫了一眼,视线飞快掠过那一行行灌注着狂热与自辩的字句——
然后,他突然仰头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冰冷、刺耳、毫无喜悦,只是一种讽刺与轻蔑被彻底释放的爆鸣。
洛嘉脸色陡然涨红,羞耻、愤怒、恐惧在他体内交织燃烧:“你……你笑什么!”
科拉克斯一手捂着腹部,笑得微微弯腰,却没有任何友善的温度。
他缓缓直起身,语气冷得像冻裂的钢铁:“我以为……这一万年过去了,你会成熟一点。”
“我以为,经历了失败、背叛、放逐、被遗忘之后,你至少学会闭嘴了。”
他抬起眼,看着洛嘉的脸,那眼神冷漠而锋利,像墓碑一样沉重:“但你,洛嘉 奥瑞利安,还是老样子。”
“你什么意思?”洛嘉低声反问,声音里夹杂着颤抖。
科拉克斯缓缓举起手中的纸页,将它们一张张撕开,声音如同剥裂幻梦:“最开始是父亲,对你来说他是唯一的神。”
“后来,是亚空间那几个疯子,你说他们是真神,是真理。”
“再后来——现在你又写下这些,搞什么‘启示录’、‘火种’、‘真理之光’……”
他撕下最后一张纸,任它在脚边飘落,嗤笑一声。
“你根本不信什么神。你只是——慕强。就如同我出生的星球上,那些压迫他们工人同胞,向着强者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样的工贼罢了。”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像宣判。
“你向强者跪拜,拥抱他们的光环,不是因为信仰,而是因为你想要那份力量——你渴望被神拥抱,只是因为你自己太弱。”
洛嘉脸色苍白,嘴角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空气沉寂,鸦羽无声落地,仿佛连时间都屏住了呼吸。而科拉克斯,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背后仿佛展开了漫天乌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