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又从家里偷跑出来了?”
朱允熥原本还准备回宫直接召见她和徐辉祖兄妹俩也就是了,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碰到徐妙锦。
“我……”
听到这话,兀自惊魂未定,还有些气喘吁吁的徐妙锦看着这个自己心心念念,却又惊喜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顿时微微一怔,心里泛起一阵五味杂陈的酸涩和委屈。
她拼尽了一切力气,下了最决绝的心思,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只是此刻。
纵使心中藏了千言万语想要和对方倾诉。
可她只觉得喉咙发哽,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什么都不敢说。
「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只是商贾而已。不能说,这是我自己的心思,不能害了他。」
「今日能在出家之前再见他一面,于愿足矣。」
徐妙锦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唇、嘴巴瘪了瘪,似是咬着牙在拼命压抑住自己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酸涩,也在克制自己倾诉内心的冲动,可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还是忍不住蓄满了泪水,变得更加水汪汪了起来,眼泪将落不落,小脸蛋都给憋红了。
看起来有些好笑,又格外娇憨可爱。
说到底,好歹也是堂堂魏国公府家的三小姐,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养着,何时曾沦落得翻墙跑路、被人四处搜捕的狼狈惨状?
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带着哭腔的话:“翻墙跑的。”
可惜朱允熥却并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不知道她心里的决绝、委屈和憋闷,更不知道她都已经准备要出家去了。
这时候只觉得这小丫头的模样属实可爱有趣,看得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一副这么委屈巴巴的样子?看你平日的谈吐见识,我便知你出身必定极为不凡,你家里人给你选择的夫婿,总不会太过不堪,怎的让你避之如狼,畏之似虎了?”
说完,朱允熥也不由微微蹙眉,从前自己声名狼藉,风评差的一批,徐妙锦想跑路他倒是理解,现在自己的名声虽说不算全然挽回洗白,可桩桩件件事情下来,好歹也捡了不少名声起来了,不至于再让相亲对象闻风丧胆吧?
按理来说,现在自己这个「相亲对象」风评也好上不少了,不应该是小姑娘被逮回去也就认命和徐辉祖一起进宫觐见,然后自己再给她来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操作么?
这也不怪朱允熥想不通。
谁叫他是一个事业批,从头到尾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培养趁手好使的工具人,对于自己和徐妙锦之间的关系,他还真就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更没功夫去猜一个小姑娘心里憋着的小心思了。
“佟昀你……你居然还笑!”
“你没有心啊你……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看到朱允熥这副完全不解风情的样子,徐妙锦心里顿时觉得更委屈了,也有些彻底绷不住了,大眼睛里蓄了许久的泪水和不要钱的珍珠一样,一颗颗地就往下掉。
原先忍住了倒还好。
现在眼泪一掉出来,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只能尽量压着声音哭,一边窘迫地转过头去背对着朱允熥——虽然朱允熥过分地不解风情,可哪个小姑娘乐意在心上人面前如此狼狈?
朱允熥也懵逼啊。
咋又突然哭这么厉害去了?自己也没干啥,没说啥不能说的,甚至还好心安慰来着。自己……也不擅长处理这场面啊。
愣了片刻。
朱允熥只能先拿出一方丝帕递给她,心里想着这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了,便顺带安慰着道:“你说你又没见过对方是吧?说不准这是一桩好姻缘呢,别伤心了。”
谁承想,徐妙锦哭的更伤心了:“佟昀你……!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呜呜呜呜……”
朱允熥更懵逼了。
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唉不是,我又怎么得罪她了?果然老话说的对,女人心海底针,十几岁的小丫头也适用……」
见徐妙锦哭得这么凶。
朱允熥只能先出主意道:“好吧好吧,不提你那相亲对象了,你要实在不乐意,我就先带你回我家去躲躲呗。”
现在这场面实在不太适合摊牌。
自己和赵峰都是微服出宫来的,要是突然跟她说自己就是她那破相亲对象,是大明当今的开乾皇帝,这小丫头绝逼不信。毕竟正在大街上,自己也不好招出一堆锦衣卫来吓到百姓什么的。
干脆直接带进宫里去。
一切就都不用多费唇舌去解释什么了。
然而……
“不行!绝对不行!”
徐妙锦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上还梨花带雨呢,听到朱允熥的提议,连眼泪都没工夫擦,就转过身来,严词拒绝。
说完还不由自主地抽了两下鼻子:“吸……吸吸……”
“这怎么又不行了?”朱允熥也是看不明白这小姑娘的脑回路了,安慰也不行,说带她躲一躲也不行,到底咋才行?
徐妙锦眼神黯淡地低下头:“不行就是不行,我……我先在你车里躲一躲,等把那群找我的人躲过去了,你再放我下车,剩下的……不用你管了,我自有安排。”
朱允熥想的当然还是把她带进宫去最省事,连解释的功夫都省了,便又劝道:“你既一定要躲过家里安排的婚事,那你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多危险,去我家躲躲,包没人能找到你就是。”
徐妙锦见朱允熥总算是想着帮自己了,心中稍安,可朱允熥这个帮法却又是她绝不能用的,她只能拿起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表情严肃地道:“你会死的。”
“你也看出来了,我出身不俗,可想而知我家中必然更是实力雄厚,若是把你牵连进了其中,你区区一个商贾,必死无疑知道吗?我家里不会放过你,那边也不会放过你。”
徐妙锦一脸认真地给朱允熥解释道。
朱允熥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啊对,自己在外面的身份是富得流油的商贾之家……徐妙锦这个思路的确没问题,这小丫头虽然身处困境却也是真的在实实在在地替自己考虑。
不待朱允熥说点什么。
徐妙锦一双眸子里便再次落下两行清泪,也不顾自己的窘迫和狼狈了,便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朱允熥的脸,目光澄明地看着:“再过会儿便到了僻静些的地方了,你让赵峰停一停放我下去。”
话说完,她的目光仍旧舍不得从朱允熥脸上挪开。
灼灼的眸子里甚至带着些许贪婪,似是想把这张俊秀好看的脸彻底刻印在脑海里。
如此干净好看,热烈澄明的眼睛。
倒是看得朱允熥有些许不自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脑子宕机片刻后才说出了一句:“呃其实……其实我说我是皇帝你信吗……?”虽然现在还真不是适合摊牌的好时候。
徐妙锦微微一愣。
而后才白了他一眼,严肃且认真地叮嘱道:“佟昀!我可警告你,说这样的话罪犯欺君!也好在周围已经渐渐无人,马车行进的声音又大,否则被人听了去,要诛九族的!”
“一些虎狼之词,平常咱们在包间里偷偷议论一二,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现在却是了大街上,不一样的。”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说这样的话,明白吗?不要开玩笑,更不要逞能或者有什么侥幸的心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 我家中的实力,你连一根头发丝都惹不起!”
“你真不能把我带你家去。”
果不其然……
徐妙锦连一个字都没有相信,甚至还摆出了一个无比严肃地表情,翻来覆去地提醒他,警告他。
朱允熥也是无奈了。
这时候外面的赵峰听到里面的对话,自然也是积极地出声帮朱允熥证明:“姑娘,我们少爷真是当今大明的开乾皇帝!比真金还真!陛下真没骗你!”
徐妙锦的脸色不由更加黑了些,一脸惶恐和惊慌,又不放心地掀起窗帘朝外面看去,看到外面四下都没什么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对赵峰骂道:“你活腻了?平日里你家少爷说一你就一我不说你什么,他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由着他、配合他? 一下子「你家少爷」、一下子「陛下」的,错漏百出。”
赵峰脸色微微一怔,无奈地解释道:“这不是平常出宫喊「少爷」喊习惯了嘛,一下子没改过来。”
徐妙锦呵斥道:“赵峰,你闭嘴!还什么……「出宫」都来了,说得这么像模像样的,可悠着点!”
说完。
她似是怕朱允熥和赵峰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赶紧再次掀开车窗帘子,伸出小脑袋左顾右盼地看了几眼,站起身来道:“不跟你们在这里贫嘴了,本小姐下车还不行么!索性这里附近总算没多少人了,赵峰,你快把马车停一下先!”
车外赵峰迟疑了片刻,对里面问道:“少爷……哦不,请陛下示下,微臣停还是不停?”他终究是个臭赶车的,这事儿当然只能听朱允熥的。
朱允熥言简意赅地道:“直接回宫去就是。”这时候在咱们解释分辩也只是徒劳。
听到二人的对话。
徐妙锦急得更不淡定了:“你们俩还真给我喘上了?都说了平日里如何贫嘴玩笑都不是什么事儿,大街上不能乱说话!”
她见朱允熥不让赵峰停车。
淡淡的眉毛不由拧得紧紧的,一张小脸蛋上愈发焦急起来,左右看了两眼,竟是表情一横,和之前上车一样,准备出其不意地来个跳车。
“佟昀,你的好意我都知道。”
“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家,以后我都不会再去醉月楼了。”
“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徐妙锦瞅准了个时机就往马车外头钻,只是她的脑袋才刚刚探出马车门口,身体便感觉到一股来自背后的拉力。
竟是「佟昀」反应迅速。
在自己即将要跳车的时候,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头,稍稍一用力,便又把自己拽回马车里了。
“哎哟……佟昀你干嘛!”
朱允熥力道是很大的,情急之下也没有掌控好,徐妙锦身体一失衡,竟是一把摔在了朱允熥的怀里,后背撞在了朱允熥的胸口,稍稍有些吃痛。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在朱允熥怀里。
愣了片刻后本能反应般赶紧挣扎起身,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低下了头,一张小脸蛋「唰」地一下便飞满红霞,脑袋都快埋进胸口了, 满脸都是羞窘之色。
手忙脚乱、口不择言地嘟囔吐槽了一句:“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手上……手上劲那么大……”
说话似是埋怨。
可她心里却好似打翻了个蜜罐子一样,哪儿哪儿都是甜滋滋的,一颗心脏更是“砰砰砰”狂跳起来。
一时只觉得,此刻死了都是开心的。
“小姑娘家家的,没事从大马路上往马车上窜,没事又跳车,迟早要摔出毛病。”朱允熥有些无奈地吐槽道,顿了顿,才语气定定地道:“在马车里头安稳待着吧,朕带你回宫去。”
可听到这话。
徐妙锦顿时好似从美梦里突然醒过来一样,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嗔怒:“你还搁这儿跟我开玩笑!就像你说过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你竟还在这大街上自称「朕」……”
“你说你是开乾皇帝,我还说我是天王老子观音娘娘呢!”
“真不跟你闹!你必须得放我下去了!”
虽然仅仅只是摔在了朱允熥怀里就已经让她觉得于愿足矣,可徐妙锦是个拎得清的,立刻就理智过来,看着朱允熥着急地道。
朱允熥则是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地笑意,好似油盐不进,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回应了她一句:“不放。还有,你也别再想着跳车了,你跳一次我逮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