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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张温干脆也直接看着常升问道:“开国公此时来同我明着讲这些……做什么?”

看到张温总算也肯承认。

常升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心事重重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群淮西勋贵的背影,低声道:“你我边走边说。”

张温自然知晓他这是怕被看出来点什么。

当下点了点头,只心照不宣地和常升一起,做出一副不小心落在队伍后面,一起往前赶的模样。

二人缓步向前,表面功夫做足。

常升这时候才脸色一变,哭丧着脸看向张温,完全没了面前故作高深的样子,道:“会宁侯呀!叔啊!我知道你一向脑袋瓜子聪明,主意多,公侯武勋们都说你打仗都用脑袋打的……这一回,你可千万要帮陛下想想办法呀!我……我是真没辙了。”

看到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堂堂开国公。

张温一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还以为常升要咋的呢!结果就是搁这儿专门向他求救来的。

堂堂国公,连「叔」都叫上了……这还两副面孔呢!

不等张温说些什么。

常升又继续哭丧着脸,低着声音喋喋不休道:“叔啊,我知道从去年到今年,其实你已经有好几次都在不经意之间暗暗化解过麻烦,也知道你本事大,这一次陛下突然来这么一手,捅出来的篓子可太大了,眼见着就要兜不住了。”

“虽说陛下此番行事的确是鲁莽了一些,但他终究年纪轻也可以理解,而且你也知道的,当今圣上论起来可是我爹(常遇春)的亲外孙呢!你就看我爹的面儿,也得尽量帮帮他不是么。”

“咱陛下虽年轻,但他未来可期啊!就算偶尔也会犯一犯浑的,可你看他之前做出来的那些成绩,都倍儿棒,相信他以后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圣明的好皇帝!”

“再说了,这大明皇朝才安稳多少年呢,叔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乱起来你说是吧……”

常升大抵是因为心里实在没有办法了,嘴里叽里咕噜一大堆,把他能想到的事儿都给说了一遍,似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抱个大腿生怕一不小心跑了一样——他不知道张温到底为何处处和自己一样帮着朱允熥,但原因差不多也就这些,所以他的策略是,挨个儿都提一提,总有能中的。

见常升还要继续说下去。

张温赶紧先制止他道:“开国公先停一停,你不用再解释劝说那么多了,你来找我的目的我都已经明白了。也请开国公放心,我心中自然也是向着咱陛下的,这一点你实在无需忧虑。”

常升住了嘴,也总算安静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那最好那最好, 咱叔果然是大明之忠臣!今日这个麻烦可就指望您会宁侯了!”

这回轮到张温哭丧着脸了:“可饶是如此,开国公你也高兴早了,我心中……毫无良策……”他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无奈。

常升脸色一滞,道:“毫无良策……怎……怎么会这样?你一向脑袋好使的,之前好几次若不是你暗中帮腔,我都不一定能稳得住场面呢,你要不再想想? 那个……再多想一想……?”

张温长叹了一口气道:“此次之事非同小可,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陛下他突然出手要查那些事情……甚至已经直接牵连到了鹤庆候张翼、舳舻候朱寿这两个人身上,这就更难办了。”

听到这话,常升脸上露出惊恐之色:“直接牵连?”刚刚他在朝堂之上忙着干着急去了,的确没注意到这一点。

张温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错!方才袁泰提到广东布政使司一个案子的时候,张翼一下子就急了,而卓敬提到四川布政使司的另一件案子的时候,朱寿也急了,我看的一清二楚。”

“若是不直接牵连公侯武勋,我或许还可以我选一番。”

“但……唉……”

这时候,别说常升了,张温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愁得不行。

常升的脸色愈发有些绝望,满脸愁容道:“居然还有这事儿?陛下他……糊涂啊!这咱还怎么稳住场面?”

张温双眼微眯,抿了抿嘴唇。

既然两人之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对常升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还只是其一。”

“只是其一?”常升同样是一介武夫,看的想的的确没有张温通透和细致,一时不明所以,露出了询问的目光。

张温点了点头,低着声音直言不讳道:

“这其二,这次陛下招惹的不单单公侯武勋,也不单单是那些文臣、读书人,他这次是同时走到了这两方的对立面。”

“其三,今日早朝,陛下有些锋芒太过了。”

“其四则是……”

“陛下为了急着把这几件案子办下去,暴露得太多了!”

“工部尚书秦逵便也罢了,一直都是只听令于陛下的孤臣,户部尚书傅友文与陛下之间也算关系密切……不令人意外,可礼部尚书呢?刑部尚书呢?更有甚者……那位被陛下贬了的兵部左侍郎茹瑺……这些人居然全部都在如此敏感的事情上站了出来……”

“可见他们居然都已经是陛下可随意驱使的人了!”

说到这里,张温捋了捋自己下巴的胡须,双眼微眯,一脸感慨地道:“陛下这手段属实是厉害啊!这种事情居然都可以让六部堂首统统站出来支持他!”

这着实是张温之前完全都没有想到过的。

顿了顿他,他才收回心神,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看向常升道:“开国公且说,陛下今日展现出来的这些,足不足够让公侯武勋们开始对他警惕起来?”

听到张温这一番分析,常升的脸色便愈发有些难看,虽然他自己一下子想不了这么多,可听他还是会听的,心里也知道,张温方才所说的每一项、每一个字都是极有道理的!

沉默了片刻后,常升才咽了口唾沫,怔怔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咱叔不愧是靠脑袋干仗的人。”

而后则是一拍大腿:“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岂不是……更加不妙,更加难搞了?? 陛下他怎么走了这么个昏招儿?这是直接把自己给走进坑里去了呀!”

对于他这话,常升格外认同地点了点头,轻叹道:“所以说啊……我就是再长十个脑袋,也难解这样的难题啊开国公!”

常升不肯放弃地道:“但还是得想呀叔!不然陛下他……大明它……”

这时候,前面一伙人似乎是总算发现有人掉队的了,转过头来朝二人招呼了一句:“老张!常二小子!你俩在那儿磨磨唧唧做什么呢?走那么慢!”

常升心头一跳,只能立刻做出一副笑嘿嘿的样子,朝对方招了招手,故作埋怨道:“来了来了!这不是会宁侯整日喜欢想东想西地发呆,落后面了嘛!还得咱过来喊一句,不然人都不知道落哪儿去了!”

前方也并未生意,只轻嗤一声道:“害!老张一向都这德行!不过啊,他肚子里的坏水儿打仗的时候可好用了!哈哈哈哈!”

常升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再不跟上去不合适了,叔呀,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张温则是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先和他们一起去凉国公府再说吧,难办……简直难如登天啊这事儿搞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二人也已经落后聊了好一阵儿了。

当下不敢耽搁以免引起怀疑,一同加快脚步朝前而去。

……

而这时间里。

奉天殿里的诸多朝臣虽似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好大会儿缓不过劲儿来,但最后还是都各自三三两两、噤若寒蝉地逐渐从奉天殿散去,绝大部分人的心情都显得格外沉重。

毕竟除了公侯武勋,其他人可远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

谁知道今日查的是广东、四川两个承宣布政使司的几个案子,明日就不会查到他们头上来?

而诸多宫道之中一处僻静无人之地。

傅友文打破了沉默的气氛,看向和他同路的詹徽,二人同是要回六部衙门的,即便已经掰了也难免走在一道。

傅友文道:“詹大人,老夫说什么来着?陛下……他是一个擅长创造奇迹的人,不知原本对此万般警惕反对的詹大人,今日早朝为何也会站出来附议呀?”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之意,同时还隐隐带着一丝得意。

这种几乎得罪所有人的事情。

他属实没想到,居然能够议得如此丝滑、如此顺利……亲历了这一个轻松的开头,傅友文此刻心中的忐忑自然是消去了许多,信心也同样增长了不少,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若此事能够顺利办下去……

他傅友文这次可是第一个吃上热屎……啊呸!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陛下的人!这份功劳当然很香!

不过,听到傅友文这声揶揄,詹徽原本就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他甩了甩袖袍,轻哼一声道:“哼!陛下的后手的确不少!也着实令本官吃了一惊!没想到不知觉间,连礼部尚书、刑部尚书、 甚至代行尚书之职的兵部左侍郎茹瑺……都已经是供他驱使之人了!六部之中五部堂首附议,本官的确无法了。”

说话的时候,詹徽一双眉头紧锁着,脸色无比沉重。

傅友文则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然而旋即,便又听詹徽道:“本官觉得,傅大人也不必高兴得如此之早,此事远远未成定局,袁泰、卓敬两个人能不能顺利查下去,中间还有不知道多少阻碍。这办事儿的,终归还得是下面不是? 陛下能驱使六部堂首,又可驱使地方上的人否?”

“况且卓敬和袁泰去不去得成还两说!”

傅友文淡笑着道:“陛下既可以把这第一步做得如此轻松顺利,詹大人怎知……陛下这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不会也如今日一般出人预料?”

“毕竟在今日之前,詹大人也没想过这局面嘛。”

“和你辩不清楚!若是风凉话,傅大人便大可不必再说了,本官失陪,先走一步!”詹徽冷着脸没好气地道,随后便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远远逃开而去,不愿与傅友文多待。

“诶你……”傅友文无奈地欲言又止,随后只能摇头,叹息自语道:“执迷不悟!”

“好歹自陛下登基以来,咱几个也算是同喜同忧,一心为了这大明操心,多少有几分情谊在,老夫哪儿是说风凉话呢?”

而随着他这话音落下。

旁边却响起了另外一道苍老的声音:“老夫虽看得出来,詹徽方才所说的那些,固然是因为他怀有天下读书人大都会有的私心,可他说的那些……却未必不对啊……”

说话之人,自是同样和傅友文有着革命友谊,刚被释放的刘三吾,此刻他紧蹙着眉头面带愁容,连声音里都带着担忧的意味。

没错,就是刘三吾。

傅友文从詹徽离开的方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先是下意朝刘三吾投去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目光,但随后,他便立刻释然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阿对……忘了你刚出来了……”

对于傅友文这话。

刘三吾却更是不解了:“傅大人这话说的……这跟出来不出来有什么关系?”

“这事儿虽说牵扯到了淮西勋贵,按理来说是该压压他们这一帮人的嚣张气焰,可陛下此举却完全过火了!”

“老夫之前的确是十分忌惮他们,也主张要力谏陛下不可一味纵容他们,而当防着他们、警惕他们……但老夫的意思是徐徐图之寻找机会,最重要的是不可失了心气儿向他们妥协……”

“老夫没说陛下现在可以直接掀桌了呀!”

“方才詹徽说的「卓敬和袁泰去不去得成还两说!」这话,暗指的不就是这一次连淮西勋贵都不会支持陛下、甚至有可能为此闹出大乱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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