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说……您诸位都是蠢人,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管家说完,立刻害怕地闪躲着目光,不敢抬眼看人。
作为蓝玉府上的管家,他哪儿能不知道自家主子和这些祖宗们都是什么德行?听到这样的话都得炸。
而实际上也如他所想。
包括蓝玉在内的诸多公侯武勋立刻大怒,破口大骂起来:“放屁!他奶奶的!咱啥时候被人这么骂过?找死!”
“哼!人在哪儿?老子要亲自去拔了这人的舌头!”
“今天这人就别他娘的想死得舒服!”
“……”
本就是一群杀气最重的人。
此时一个个怒目,不禁让人望而生畏,就算身为凉国公府的管家,见过大风大浪的,也不由得瑟瑟发抖。
蓝玉下眼睑微微一颤,一脸杀意地眯眼对管家道:“把人带进来, 刚好先用这两个人磨磨刀!”
“是……老爷……”管家抹了把冷汗,应声道,随后退去。
张温看着这管家离开的背影,目光顿时有些悠远,凝神思索起来:「嘶……莫名奇妙出现的两个人。」
「胆敢招惹辱骂这么多公侯武勋……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若只是两个寻常的人,面对骄纵的淮西武勋恨不能多长一条腿有多远跑多远,而这两个人却明晃晃地要找死一般……」
「方才情急之下,好不容易才琢磨出一条权宜之计,怕不是要横生什么枝节吧?」
想到这里,张温不禁莫名有些担忧起来。
而思索间,也已经有人把门口两个大放厥词之人押了过来。
出乎人意料的是,这是两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看起来当是知书达理的样子,完全不似是会口出狂言的鲁莽之人才对。
此二人。
正是甫一听闻北平府那边、以及宫里圣旨的消息,便立刻赶往凉国公府来的暗桩——王辰、 罗宏之。
当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众公侯武勋的时候。
二人虽是被钳住胳臂推着往前踉跄而行,却却立刻有些惊喜地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本想得只是先说动蓝玉,再让蓝玉牵头在应天府搅动浑水……结果淮西勋贵一党地位颇高的诸多公侯武勋竟基本都在这里了,那就更方便了!」
「运气来了还真是怎么挡都挡不住的,实乃是天助我也!」
他们面上看起来很是狼狈,可心下却是大喜的,只愈发觉得此事简直太顺利了,大事可成!
当来到蓝玉等人面前站定过后。
两人被府上家丁一脚踢在了膝盖上,王辰和罗宏之脸上表情一阵吃痛的同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然,两人脸上竟也没有什么害怕或是惶恐的神色。
只是稍稍缓了缓了缓膝盖上的疼痛,而后便端正跪在众人面前,冷静地拱手行礼:“在下王辰\/在下罗宏之,参见凉国公,参谋诸位公爷、侯爷、将军!”
蓝玉抽出自己腰间的宝刀,用刀尖抬起了王辰的下巴,目光凌厉地道: “就是你们在本公府门口大放厥词的?本公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既然这么不会说话,那这舌头便也不需要了。”
说完,蓝玉便抬刀欲要往王辰的嘴里绞去。
也好在王辰临危不乱,立刻惊慌的瞪着眼睛替自己辩解起来:“凉国公且慢!小人说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而是想要得到凉国公一个亲自召见的机会,容许小人为您筹谋一番。”
“凉国公您战功赫赫,在这应天府古城地位显赫无极, 若非方才那样说,公爷必不会召见小人,许多重要的事情,小人便也无法和公爷陈情分析,更无法助公爷避免大祸呀!”
“还请公爷姑且先听一听。”
“刚好今日不仅凉国公您在这里,其他的公爷、侯爷、将军们也都在这里,若小人的话没有道理,诸位再将小人扒皮抽筋、凌迟处死,小人也是没处可逃去的。”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搞那么一出大放厥词,便是她最快、最容易见到蓝玉的方法了,既然用了这么一个冒险的法子,这见了面之后的说法和说辞当然也都一早准备好了。
也是因此,此时的王辰大有种口若悬河的样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语速极快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而这也的确奏效了。
毕竟对于蓝玉他们来说,杀这么两个人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早一刻晚一刻的确区别不大,而这两个人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建言献策 、要给自己陈情筹谋……
蓝玉倒还真想听一听,这两个人能讲出来些什么名堂。
所以蓝玉也的确收起了自己手上的刀势,面色冰冷地看着王辰和罗宏之二人,冷声道:“好,看来你们也是有备而来,本公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说得本公不满意,三千六百刀,你们一刀也别想少挨了!”
见蓝玉暂且敛去不少杀气。
王辰和罗宏之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又在面上做出一副如蒙大赦、感恩戴德的样子,道:“多谢凉国公!多谢诸位公爷、侯爷、将军!”
“要说的话,说。”蓝玉虽暂且收了刀势,可神情里依旧藏着冰冷与煞气。
罗宏之咽了口唾沫。
而后目光一定,看向蓝玉等人声情并茂地高呼道:“诸位爷可知……当今陛下不过在于你们虚与委蛇?又可知……当今陛下迟早有一日是定然要除了诸位的?”
众人心里原本就在为此事而纠结忐忑。
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就说进了他们的心里,所有人的脸上也都在同一时间内露出了异色,表情复杂。
就连蓝玉都脸色变了变。
张温则是心头一跳,暗道不妙:「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明显是要挑拨公侯武勋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想要挑起我们这些公侯武勋对陛下的不满,乃至进一步产生更激烈的行动!」
「此人是谁?何方势力?」
「难道是那些读书人听说了今天早朝的事儿, 立刻就闻风而动了?但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那么快才是?」
「无论这背后之人是谁,这都很不好,方才我也是急中生智才争取到了一个斡旋的机会,这会儿若任由此人在此煽动撺掇……怕就怕让这些本就已经对陛下产生了戒备和不满的人,直接动手!」
「如此,我连拖延的机会都没了!」
「……」
几乎在一瞬间,便有无数念头在张温的脑子里过了一遍,而越想,他的心便越沉——要是直接让这群人行动起来,那可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扭转的可能了。
「在蓝玉他们不配合的情况下,应天府内外,陛下能够立刻调动多少人? 面对这群在军中打滚的老油子,毫无胜算!」
张温咬了咬牙。
好在这时候,倒是常升先跳了出来,同时一声金石交鸣之音响起,常升一副冲动暴怒的样子,提着手里的剑就朝面前跪着的王辰和罗宏之二人砍了下去,嘴里则嚷嚷着:“是非曲直老子自己不会判断?用得着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指点点,还动不动就诅咒咱们!真他娘的该死!”
看到他动作的一瞬,张温就明白,常升也是看出来了这一点,准备来一手先发制人、杀人灭口——人死了,也就没办法撺掇煽动什么了,至少还能按照原计划斡旋一番。
「一力破万法,这次开国公倒是反应得快。」张温赞道。
只可惜……常升的剑势却被鹤庆侯张翼给拦住了:“常二小子!不着急!你咋还和从前一个德行,就是沉不住气了!先听听他们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反正要他们小命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旁边不少人也纷纷附和着道:“没毛病,几句话的功夫,咱还是耽搁得起的!不妨且听他说说!”
不得不说,这两个暗桩的确抓住了他们的心思。
张温不由扯了扯嘴角,一颗心沉得更深:「可惜了。但若是再坚持要对这两个人下手,就太惹人怀疑了。」
而相反。
王辰和罗宏之二人则是心中一喜。
当下立刻振振有词起来:“多谢诸位公爷、侯爷、将军,便且听小人一一言明。”
“今日早朝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此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日后可能会牵扯到什么……相信诸位心里都已经隐隐有了想法,小人便也不在此事上多赘述,浪费时间。”
王辰先点了点今天早上这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不过他看诸多公侯武勋一副义愤的模样也知道淮西勋贵对这件事情已经意见很大了,便把此事略了过去。
随后话锋一转道:“今日小人来此,要说的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关系到诸位公爷、侯爷、将军日后立足之根本!”
此话一出。
众人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日后立足之根本?”蓝玉蹙眉问道。
罗宏之点了点头,应声道:“此事说起来还得从一个多月之前的祥瑞说起……”
接下来,他自然是把道衍和尚传给他们的那一番分析言简意赅地在众人面前讲了个明白——军心、民心,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此消彼长,不知不觉的潜移默化……
因为他们一眼便看出来这群人本就对朱允熥今天早上搞出来的这波操作很是不满,现在再把这个眼药一上,这群骄兵悍将还不得迷糊???
“如此下来……待诸位公爷、侯爷、将军们察觉到此事的时候,军中之人更服的……或许便不是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的诸位,而是当今大明皇朝的这位新主子了!”
“若是这么不知不觉地等着事态发展至此……”
“以当今陛下对这些不法之事的刚烈程度,诸位以为陛下会放过你们吗?而你们那时候又当真还有这样的底气吗?”
“依小人看来……”
“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尔啊!”
两人来的路上本来就已经合计好了如何撺掇煽动,这会儿说起来当然是有理有据、行云流水。
而当王辰和罗宏之的话音落下。
此间也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众人脸上似乎都有些后知后觉的恐慌和忐忑,脸上也都泛起不安之色。
而张温从头到尾听完。
则已经是面如死灰,心里几乎已经生出了绝望:「完犊子了完犊子了……这下是真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这个王辰和罗宏之这番话一说,淮西的公侯武勋们怕是便只会选择唯一的行动——直接出手,从现在开始,把当今这位年轻的陛下牢牢地、完全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而我……别说早就没有拖延的机会、没有去说服陛下的机会,就算我真的破天荒地把陛下劝了回去,让他撤回今天这一波闹剧……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陛下呀陛下……你说你之前都稳得好好的,好多次也算是沉着冷静,能屈能伸的,怎么这一次在这群骄兵悍将的事情上犯了糊涂了?这这这……根本已经收不了场了呀!」
看到兀自还在沉默着的众人,张温人都要麻了,之前他好歹都能想办法补救一二,现在却觉得自己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而正如张温担心的那样。
片刻短暂的沉默过后。
已然有人开始缓过神来,语气幽幽地道:“此话有理!是咱太低估当今陛下了……他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野心大得多。”
“咱觉得……也不必让张温在进宫去确认什么了,该直接动手了!!当今乾清宫的这位现在是什么名声?——体恤百姓的仁君!要是他真有了完全脱离咱的能力,还能安分么?”
“……”
他们之前为什么还是想着先和朱允熥交涉、彻底确定朱允熥的态度,再视情况决定怎么行动?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手里始终握着这份力量、底气和话语权。
这是一种「就算朝廷六部堂首都已经被朱允熥收服,他们也丝毫不惧这些遭瘟的读书人」的自信。
可现在这种自信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