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马小龙大喊之前,赵刚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他注意到这艘潜艇没有任何的标识。
虽然“光艇”状态是队伍里的规矩,但在试航或训练时,通常会悬挂临时性的、可拆卸的识别标记,而这艘艇完全没有。
心里存疑的他拿着望远镜,早小虎他们一步就发现了对面那人的服饰不对劲。
六十年代我们潜艇兵标配的是藏青色粗布工装,衣襟处缝着白色棉布标识,帽檐是平顶布制样式,为适配潜艇狭小空间还特意做了收窄处理。(另外多句嘴,现在我们的原木部队也是这种装束。别人战斗穿蓝色工作服,营地里却穿的是军装,最差的都是一杠一星。)
而望远镜里那人戴的是浅褐色皮质工作帽,帽檐弧度陡峭,侧面还缝着金属质地的锚形徽章,上身穿着的卡其色制服领口外翻,露出里面的藏青内衬。
袖口处没有我国军服特有的扣袢设计,反而有一道明显的收腰绳结。
“老周!上周下发的‘外军装备识别手册’里,里面提到的……是不是就是这身皮?小本子新搞出来的那套?”
副艇长周建军立刻凑过来,接过望远镜仔细看了几秒,脸色也变得凝重:“像!太像了!帽徽、收腰绳结……都对得上!他娘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咱家情报部门这次真有两把刷子啊!”
“干他!”
新仇旧恨夹在一起,让赵刚莫名的兴奋起来。
然而,当他兴奋的目光扫过自家418号的甲板时,心瞬间沉到了底。
作为一艘老旧的训练艇,418号从一开始就没配备实战鱼雷。它唯一的象征性武装,就是甲板前端那门祖传的21-K型45毫米甲板炮。
可就在刚才与“跃进号”意外剐蹭时,炮管被崩断的钢缆拽得歪了十几度,炮闩卡死,此刻活像个被打断脊梁的土狗,根本没法用。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54式手枪,这枪近战是不错,可面对水下这几百吨的钢铁巨兽,连给对方挠痒痒都不够。
“老赵!咱们没硬家伙啊!” 副艇长周建军也看出了窘境。
“有!”
诶?
周建军愣了下,看着赵刚抚摸着指挥塔的围壳。
回神过来的他马上摇头:“不行,我不同意!”
赵刚扒拉开副艇长,扭头就对着还攀在指挥塔悬梯上的通讯兵就喊:“双车前进三!最大航速!目标……”
“不行!这个命令不能下!”
没等赵刚把话说完,周建军突然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老赵!你疯了?!再想想别的办法!赶紧用备用电台发报!等护卫舰赶来,咱们配合夹击不行吗?”
“等?” 赵刚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护卫舰到了,这狗日的早潜到几百米深的海底,溜回他姥姥家去了!到时候屁都捞不着!你个懦夫!”
“我是懦夫?” 周建军也红了眼,指着舱内方向低吼,“你看看艇里的弟兄!他们大多是才训练三个月的新兵!有的连潜望镜都没摸熟,有的第一次出海就吐得昏天黑地!
但!他们是潜艇部队的种子!是未来!你不能拿他们的命去赌!”
确实很难选择啊,一个是未来,一个是现在……
这个抉择,太重了。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挂在指挥塔悬梯上的通讯兵小吴倒是老实地把两位艇长之间的激烈对话,一字不落地通过传声筒传递到了舱内。
(呃……其实这种时候,你可以不用那么老实的……)
这不,寂静的舱内瞬间炸开了锅。
“副艇长!俺们不是孬种!”
“副艇长!别看我来海军没几天,就以为我没长出海军的骨头!”
“副艇长!真没脸回去给威海卫刘公岛的先辈们上香了要,今天要是怂了!”一个山东口音的水兵捶着胸口,眼眶通红。
“艇长!干他娘的!咱们能放白头鹰,能放老毛子,唯独……”
“唯独小本子不行!”
另一个水兵接过话头,咬牙切齿地抹了把脸,也不知抹掉的是汗水还是眼泪。
这些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此刻像一群被惹恼的幼豹,虽然爪牙尚未锋利,却已经亮出了与生俱来的野性。
他们有的还带着训练时磕碰的淤青,有的军装口袋里揣着没吃完的晕船药,可此刻每张年轻的面庞上都燃烧着同仇敌忾的火焰。
在这狭小的钢铁空间里,四十多颗年轻的心脏以同样的频率剧烈跳动,震得生锈的管路都在共鸣。
副艇长周建军听着年轻水兵们群情激奋的吼声,特别是有人提到刘公岛,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那片海域承载了太多沉重的记忆。
“那……那就只留下必要的操作员,其余人,准备离艇!上救生筏!”周建军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保全这些年轻的生命。
“不行!要撞一起撞!咱418号没一个孬种!”
“对!同生共死!”
此起彼伏的吼声从各个舱室传来,年轻的水兵们忘了恐惧,忘了紧张,眼里只剩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他们或许没多少实战经验,或许连潜艇的复杂管路都没认全,可在这一刻,骨子里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赵刚听见舱内的吼声,眼圈瞬间红了。他回头看了眼周建军,声音沙哑:“听见没?!老周!你听听!这就是咱们的兵!你还在那里瞻前顾后、计较得失,他们比你有种!比你我都有种!”
“反正现在咱们也没几艘像样的潜艇,等他们将来有机会操纵新艇,说不定他们都退伍了!
倒不如,趁现在,撞他个天翻地覆,让这帮狗日的知道,咱不好惹!”
周建军被这番话刺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舱内传来的每一声年轻而炽热的呐喊,此刻都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砸在他的心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老赵!你说我瞻前顾后?你说我没种?是!我怕!我怕得要死!但我怕的不是他娘的小本子!我怕的是咱们潜艇部队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怕的是舱里这些娃娃兵们的未来!”
“他们才多大?有的连媳妇都没娶!
他们是种子!是苗子!是咱们这支队伍未来的脊梁!
我周建军今天要是眼睁睁看着你把他们都赌在这艘老掉牙的破艇上,我他妈才是最大的孬种!才是对这支队伍未来的犯罪!”
“老周,我懂你的心思。但你看——”
赵刚指着王小虎正在“拔萝卜”的敌艇:“它现在想跑!等它跑了,潜入深海,今天这片海底下发生过什么,就永远成了谜!
到时候,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们的海疆,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这些娃娃兵们今天的热血,又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未来……未来不是靠躲出来、保出来的!是靠今天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是用骨头和血性立起来的威!
今天这口气要是怂了,就算保住了艇,保住了人,咱们这支队伍的魂,也就丢了!
那才是真正断了根,绝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