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军看着眼里冒火的赵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松开了抓着赵刚的手,转过身,背对着赵刚,肩膀微微耸动。再转回来时,脸上已是一片决死的平静。
周建军爬下悬梯,对着舱内喊道:“全体都有!抓稳扶好!检查身边所有固定物!重复,准备撞击!还有……”
“老赵!”周建军钻回指挥塔,声音异常平静。
赵刚已经准备摇动防空警报了,闻言皱眉看向他:“又怎么了?话不对?”
“你的话不对!”周建军盯着他,一字一顿。
赵刚火了:“对不对,轮不到你……”
“我们会有新潜艇用的!”周建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用等到他们退伍!我们就会有!所以……”
赵刚愣了一下。
周建军深吸一口气,指着前方:“所以,你狗日的要给我挑好角度撞!既要留下它,也得给咱们自己,留条能开回去的底子!”
呃,原来你是说这个……
赵刚紧绷的脸上,嘴角难得地扯动了一下:“哼!哪用你提醒!老子还想着以后能指挥下6603哪!”
嗯!口嫌体直说的就您吧!前面说6603的不是,大家可都记着那……
……
“呜——呜——呜——!”
418 号的防空警报器嘶吼得像头护崽的母兽,淡灰蓝色的烟带被海风扯得更长,像条不屈的灰绸缠在艇身后。
赵刚站在指挥塔顶端,军帽被风吹得歪斜,他双手死死扣着栏杆:“右舵三度!瞄准那龟儿子指挥塔与艇身的衔接缝!猜得没错的话,那是它的龙骨软肋!给老子撞准了!”
指令刚落,操舵兵小李的胳膊就绷成了铁条,老旧的舵轮在他手里 “嘎吱” 作响。
418 号,像头认准猎物的孤狼,艇艏微微上扬。
“最后六十米!”
“双手离舵!撞击准备!执行‘三点固定’!”
小李按照撞击条例,猛地松开固定好的舵轮,双手闪电般抓住两侧舱壁的坚固扶手,双脚死死蹬住下方的踏板,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舱壁,将自己与潜艇融为一体。
这是潜艇撞击前的标准动作:双手离舵,三点固定,用身体对抗冲击。
“机电舱收到!柴油机转速 650 转!已超额定值 15%!油压正常!” 机电长李大海的吼声透过传声筒传来,他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针,左手死死攥着应急拉杆,右手按在油压表上,“再冲二十秒!柴油机扛得住!”
舱内,两台老旧的柴油机轰鸣得像要撕裂开来,滚烫的机油味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固定柴油机的螺栓发出呻吟,已有几滴黑亮的机油从过度负荷的接缝处渗出,滴在原本整洁的地板上。
“舱段兵注意!关闭所有水密门!检查密封胶条!” 周副艇长捂着刚撞了一下的额头,踉跄着穿过摇晃的舱道,挨个拍打检查水密门的手柄。
“咔嗒!咔嗒!”厚重的圆形铁门被水兵们奋力依次合上,橡胶密封胶条在压力下发出“滋滋”的贴合声。
周建军指着舷侧几条开始渗水的缝隙,对身边的水兵喊道:“注意了!等下还漏水,就用帆布再堵一层!咬牙顶住!咱们得自己撑到救援赶来!”
“了望哨报距!还有五十米!目标未规避!衔接缝正对咱艇艏!”
“四十米!”小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背贴得更紧。
“三十米!小本子在倒车!但晚了!”
赵刚在指挥塔上盯着越来越近的不知名潜艇,那道龙骨衔接缝如同一个丑陋的靶心,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他深吸一口气,喊出最后指令:“全艇注意!冲击倒计时 —— 五!四!”
艇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所有水兵都按照训练,要么用身体贴紧舱壁或大型设备,要么蹲伏在固定的支架旁,双手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没人说话,只有柴油机濒临极限的嘶吼、警报器刺耳的鸣叫、以及海水在艇外晃动的哗哗声。
敌方潜艇灰色的艇身已经充斥了赵刚的整个视野。
就在这最后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已经奋力划远,脱离了最危险撞击区域的那艘小艇,以及艇上的一龙一虎。
“嘿……” 他心里莫名一松,“这不是还有种子留着嘛!”
“一!”
“撞击!”
赵刚的喊声落,418 号的艇艏就像块沉重的铁砧,狠狠砸在早潮级的衔接缝上。
没有炸雷般的巨响,只有一声闷得让人胸口发紧的 “咚 ——”,厚重的金属撞击声顺着海水传到舱内,又闷又沉,像有人在耳边敲了记铜钟。
撞击的瞬间,418艇整个艇身猛地震动、剧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摇晃。站在指挥塔上的赵刚和通讯员,若非把自己绑在了栏杆上,必然被直接甩飞出去。
艇内,所有未被固定好的物品,工具、水杯、手册……如同获得了生命,疯狂地跳起、飞溅。
灯光疯狂闪烁,随即大半熄灭,只剩下应急红灯在弥漫的灰尘和惊慌的喘息中徒劳地旋转。
操舵兵小李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艇艏传过来,顺着舱壁往背后顶,若不是提前贴紧舱壁、双脚蹬死踏板,整个人能被这股劲掀得撞在对面舱门上。他死死咬着牙,等待着那阵眩晕感消失。
眼角的余光里,舱壁上的铆钉都在跟着震颤,几颗松动的螺丝 “嗒嗒” 掉在地板上。
“嘎吱——轰隆……”
持续的、令人心悸的结构变形声从撞击点传来。418艇的艇首外壳肉眼可见地凹陷、扭曲、撕裂,内部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大量的海水瞬间从破口涌入首端舱室。
而作为被撞击方的小本子潜艇,同样不好受。它那近八百吨的体量虽然提供了巨大的重量,但418艇这舍命一击,精准地作用在它相对脆弱的指挥塔与主艇体连接的龙骨区域。
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庞大的艇身猛地横向位移,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一个被狠狠推了一把的壮汉,虽未倒下,却也瞬间失去了平衡。
被撞部位的外壳同样向内凹陷,铆钉崩飞,焊缝开裂,冰冷的海水立刻寻隙而入。
更重要的是,这一撞显然破坏了它的潜浮控制系统,它试图紧急下潜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艇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横倾。
撞击过后,是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各种警报声、人员的喊叫声、以及海水涌入的可怕嘶嘶声所取代。
200吨对800吨。
惨胜!
……
赵刚晃了晃被撞得发懵的脑袋,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他也顾不上去抹。敌艇近在咫尺,像一头重伤搁浅的巨鲸,正发出痛苦的嘶鸣,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垂死反扑,或者突然沉没,带着所有的秘密消失。
所以他第一句话就是嘶哑着询问:“损管队!立刻检查艇体损伤!各舱室报告情况!老周,你怎么样?有人员伤亡没?”
“我没事!”周建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艇艏破损严重,但水密舱门好像扛住了!机电舱,报告情况!”
“柴油机异常停机!正在排查!辅机正常!”
“报告!伤亡情况正在统计!目前重伤一例,轻伤四例!”
尽管受损严重,但418艇依然顽强地漂浮在海面上,像一头受伤但不肯倒下的老狼,死死地“咬”住了猎物。
“老周!你盯着艇内,稳住!”赵刚嘶哑着对副艇长喊道,随即转身,目光扫过敌艇。
“还能动的!跟我来!拿上家伙,锤子、撬棍、消防斧都行!
咱们去把那狗日的舱盖给他焊死!
把里面的‘大鱼’给我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