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江淮地界,云压寿春。暑气未退,蝉声聒噪得人脑仁疼。
赵云飞一行人绕过南陵,取道滁水而下,昼伏夜行,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寿春城下。然而他们眼前的城墙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热情张开怀抱,相反,城头刀枪林立,杜伏威的大纛高悬,红底黑字“伏威”二字,在曦光中格外刺眼。
赵云飞勒马仰望,语气颇有几分调侃:“这阵仗……怎么感觉像是来抓我回去当替死鬼的?”
马三宝翻着白眼:“主公,您要是真死了,那咱这几百号人可真得变鬼了。”
话音未落,城头鼓声一震,一名身穿黑甲的校尉探头大喝:“来者何人?擅闯寿春边界,可知这是杜公军辖?”
赵云飞从容下马,取出一封信函,交予袁熙:“替我呈上。”
袁熙点头,几步便走到城下,朗声道:“杜公麾下袁熙,奉命引赵将军觐见!赵将军亲呈书函于此,请求会谈。”
那校尉眯眼打量赵云飞几眼,似认出什么,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他略作犹豫,转身入城,不多时,一阵号角吹起,城门缓缓开启。
赵云飞身披斗篷,带着杨侗、马三宝与数名亲兵入城。
一进门,赵云飞第一时间注意到城内士兵的站位与调度。“前五列是青壮乡兵,后三列才是杜伏威的嫡系军?这不是防外人,这是防内讧。”赵云飞心中盘算着,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杜伏威早年打拼江淮,出身寒门草莽。如今手握一地,却始终受制于辅公祏等心腹旧部,一旦有人来“求援”或“投靠”,他首先要想的是:你是来分我一杯羹,还是来端我饭碗?
于是,赵云飞压根没指望杜伏威会给他红地毯。
“赵将军,请。”引路的军官低头不语,一路把他们引至寿春城正中一处府邸。
院内古槐参天,一张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位身形肥壮、面色红润的大汉,一身麻衣短褂,左手一壶酒,右手一串鸭脖子,吃得满嘴流油。
“赵将军。”杜伏威咽下半截鸭脖,抹了抹嘴,笑呵呵地道,“早闻你夜袭粮车、反打陈棱,果然胆气可嘉。”
赵云飞作揖:“杜公谬赞,在下不过是一介匹夫,带着主公避祸而已。”
杜伏威目光一扫杨侗:“这位就是……杨东?”
“正是。”赵云飞未作过多掩饰,“此番前来,一是愿与杜公结盟共抗王世充与隋廷残敌,二是借江淮栖身避祸,三是愿尊杜公为兄,效死不渝。”
杨侗一听,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忙咳嗽一声:“咳,咳咳……对对对,我也愿以杜公为兄。”
杜伏威眼皮一挑:“你俩兄弟,一个是‘亡国皇帝’,一个是‘流寇将军’,倒是配得一对。”
赵云飞也不怒,只是笑:“若我能为杜公分忧,便不枉这‘流寇’之名。”
杜伏威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我有何忧?”
赵云飞语不惊人死不休:“辅公祏谋逆之心,路人皆知。他若趁机自立,以‘清君侧’为名,先伐杜公,恐后果难测。”
话音未落,院内气氛骤然一变。
杜伏威原本满脸笑意,瞬间阴沉下去。
“你从哪儿听来的?”杜伏威问。
赵云飞看着他,平静地答:“江淮行商传闻不断,我也不敢信,但今晨途中我军斥候发现,有辅公祏部曲尾随我军踪迹至此,若不是咱速度快,恐怕进不了这城门。”
杜伏威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你倒是会投其所好。”
赵云飞拱手:“我不是来卖口才的,是来卖命的。”
“既如此,我明日设宴款待,再议后事。”杜伏威起身,却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来人,送赵将军与陛下入后宅歇息。”
赵云飞一拱手:“叨扰。”
入夜,赵云飞坐在客房中,盯着蜡烛出神。
马三宝凑过来:“主公,那杜伏威到底信了没?”
赵云飞轻声道:“他不信我,但他信辅公祏会反。”
“那他还不拉咱们结盟?”
赵云飞摸了摸鼻子:“换你是他,你愿意让一只陌生的老虎窝在你脚边?”
“可我们已经明明说了效忠……”
“口头效忠,是屁。真想让他信我们,就得做一件事——帮他杀一帮人。”
第二日午时,杜伏威果然设宴于府中偏厅。酒宴尚未开席,一名亲兵飞奔入内,在杜伏威耳边低语几句。杜伏威面色剧变,猛地起身:“何处?”
“正西门外十里处,辅公祏麾下三百人,未报先入,声称‘奉命接应赵将军’。”
杜伏威转头看向赵云飞:“你的人?”
赵云飞斜倚椅背,一脸无辜:“我若想杀您,不必费此周折。”
杜伏威面色铁青,忽而咬牙:“来人,封西门,调兵五百随我出营!赵将军可愿一同?”
“正合我意。”
两军人马如箭脱弦,驰出寿春。十里之外,果然有三百甲士正要安营扎寨,为首一人正是辅公祏手下猛将邓迁,见杜伏威亲至,居然还拱手笑道:“大帅来得正好,小将奉命——”
话未说完,赵云飞翻身下马,弯弓搭箭,一箭穿喉!
“赵贼!”邓迁双眼怒睁,带血倒地。
这一下彻底搅乱了局势,辅军震怒,杜军早已布阵,趁机一鼓作气杀入阵中。
赵云飞持刀破阵如风,所向披靡,虽是援军来迟,却反倒化敌为功,不到半个时辰,辅军尽数歼灭!
战后,杜伏威亲自走来,盯着赵云飞许久。
“你这人……”他咧嘴笑了笑,“到底是该杀,还是该交?”
赵云飞喘着气,一边擦血一边说:“不如先交了,回头你看我不顺眼,再杀也不迟。”
杜伏威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行!云飞兄,我信你了!”
三日后,杜伏威正式设宴,宣布赵云飞与杨侗安居寿春,暂授赵云飞“江淮行营都护”之职,统辖北防与水路调度。而赵云飞一面答谢,一面却在暗中调遣兵马,修缮船只,眼神却始终不曾离开地图上的一处小点——广陵。
那是李密近日新攻之地,形势正紧。而更让他不安的,是一封从汝南悄然送来的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陈棱南下,李世民亲领援军,目标未明。”
赵云飞盯着那行字,许久,才低声呢喃:
“终于,李二也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