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气氛,紧张中带着诡异,皆被殿试掩盖。
殿试当天,正当淮王理所当然的代位主持时,宣宁帝颤巍巍的出席了。
他面容苍白憔悴,脚步虚浮,符合外界陛下龙体欠安的传言。
但帝王就是帝王,只要还没死,还有一口气,他就是大越的天。
二百一十名上榜举子不管背后是谁,在这一刻都是大越臣民,跪地山呼万岁。
宣宁帝一眼扫去,左边第一位是淮王,另一边没有看见昭翎,也没有看见容棠,心里莫名就有点欠缺安全感。
后侧的容棠似乎感应到他的不安,小声道:“陛下,我在。”
宣宁帝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平身,发卷。”
殿试不过走个过场,没有大的事件发生,基本上没有变动。
题目是宣宁一早拟好,在脑子里酝酿了很久,但却谁都没说的,此时当着满朝文武,二百多举人一字一字道:”今日以受灾为题。考生从旱灾,水灾,蝗灾,瘟疫,四项考核中任选考题,最低要答一题,答不出来落榜。”
考生们拿到答卷,听完考题,几乎都是发懵的状态,这什么?不考四书五经,考天灾人祸?
淮王立即抗议,“父皇,这样不妥,这试题不在科举范畴。”
“圣贤书是能让人提升品德认知,但为官之道,面对各种突发灾害,有没有应对能力和措施也很重要。”
“可是父皇,绝大多数考生对灾害认知匮乏,更别说应对,他们十年二十年寒窗苦读,四书五经烂熟,因为不懂灾害治理被淘汰,太不公平了。”
立刻就有几个大臣声援淮王,皆因从古至今,没有这样殿试的,这题目充其量算是加试题。
“既如此,原本的排名并不作废,做为考生基础分,基础分就以排名倒数为准。这四项考题,每题满分十分,加上原本基础分重新排名,最后二十名落榜。”
在场的人都不是笨人,很快就搞清楚规则。
考试第一名的基础分就是二百一十,往下都减一分,到吊车尾基础分就只有一分。
排名比较靠前的,都暗暗松了口气,往下刷二十人,怎么也刷不到他们,光是基础分就在那摆着,顶多是名次有点波动。
排名靠后的,尤其是最后二十名,压力山大,这不是排名波动的事,是好好的进士,随时可能落榜的事。
容安一听,头脑就是一晕,原来他这吊车尾,很有可能被刷下去。
他至少要考二十分加试,才有可能继续留在榜上。
晕归晕,卷子还得做。
于是大殿上出现了诡异一幕。
有人拿了卷子就写。
有人咬着笔杆发呆。
也有人受不住刺激,仰头栽过去晕厥。
一会的时间,巡场太监抬下去好几个给太医看诊。
科考从来都是这么残酷,心理素质不强,身体不好,也是被淘汰的一项原因。
晕倒不能答卷的,成绩直接作废,让容安稍微放了点心,这一会的时间,竞争对手已经少了好几个,他的压力更小了。
说着慢,其实他的笔一刻没停。
他原以为自己答不出来的。
可过往的记忆里,他和容棠相处的点点滴滴重现心头,关于自然灾害,他是听过不少的。
容战几个人,也隐晦的对他说过炸开密州大坝,引洪入江。
天旱的地方,怎么最大限度寻找水源,山上,地下,都有提到。
蝗灾,那不用说,他们府里就有一个绝好的实施人和静郡主,从提前发现,到变灾为粮,如何调度,都有一套现成方案借鉴。
瘟疫吗,他没有遇到过。
但是张破军喜欢吹牛,不管是在建安伯府,还是太学院,都把他那段抗疫经历吹成了传奇。
于是他知道隔离,防控,生石灰杀菌,生水煮沸,死人焚烧深埋骨灰。
写啊写,奋笔疾书,一刻不停,最后感觉时间都不够用,几大张纸写的满满的,字也越写越小。
时间到了,收卷的时候,他发现好几个监考官围着他,别人的卷子都收完了,就只有他刚放下笔。
心里一惊,还以为自己超时了。
何大伴声音轻柔,“考生,写完了吗?”
容安有点遗憾,感觉自己还能再写一张纸,但是时间不够。
“啊,写完了。”
恭恭敬敬的把卷子交上去。
此时何大伴宣布了陛下口谕,“前十名考生答卷,和写字最多的十名考生答卷,陛下亲自批阅。”
按照规矩,收完卷子就要立刻封存,之后的三天由专门阅卷官批阅。
宣宁帝此举对考生来说,就是天大的恩典。
“另,三日后传胪大典,辛苦各位阅卷官加班加点。”
殿试到公布成绩排名,通常是有三到五天时间,三天虽然紧迫了一点,也还没有太过,参与阅卷的众官员纷纷应诺。
全程,淮王没有说话,一双手紧紧握成拳,看着宣宁帝……身侧的容棠。
当然,这张脸是假的,淮王不可能知道他是容棠。
和别人不同的是,别人看不出是假的,他却能看的出来。
皇宫已经大半掌握在他手里,这人是谁?怎么出现的?
殿试结束,宣宁帝的精神也好像熬到了极限,起身之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像急不可耐,马上要回寝殿去做些什么。
淮王紧握的拳头松了松。
毒瘾犯了,一切都没脱离自己掌握。
而宣宁帝在离开大殿后,一路哈欠连天,涕泪交加,种种模样几乎惊呆了内侍。
直到走进紫宸殿,关闭了殿门,外间内侍们才看不到陛下的失态。
淮王还没离开皇宫,这一切消息又都传入他耳朵里,心情更放松了些。
只要他手里始终握着神药,没有人能逃脱他的手心。
紫宸殿里,宣宁帝的手因愤怒,羞耻而发抖。
他的帝王龙威,在前一刻被自己亲手碾在脚下。
何大伴低垂着头,默契的往外走去,他要追上淮王,讨要神药。
宣宁帝过了很久才从羞愤里平复下来,伸手要二十份卷子,他是皇帝,一天不死,就要干皇帝该干的事。
容棠默默的给他磨墨。
这些天,他除了帮助宣宁帝戒毒,对于淮王,他始终没有说一句如何应对的话。
在宣宁帝心里,那是他唯一的传承希望了,他输不起,任何言语,都有可能成为离间他们父子的证据。
万一淮王不是假的,他说的每一个字,未来都将成为刺向自己的刀。
真相只有让陛下自己去发现,进而接受。
何大伴这一次讨要福寿膏特别困难,特别久,直到天快黑了,才要来了一点,不够三天的量。
宣宁帝有点破防,他不希望儿子继续给他毒品,可真的要不来了,他的心更冷。
“这一次他要什么?”
何大伴瑟瑟发抖,“他要公孙无极去见他。”
宣宁帝愕然。
容棠抬头,似乎对此早有预见。
“呵,陛下,草民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