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烈烈,回旋在荒野之间,鸣响了激亢的号角。
漠南的雪,纷纷簌簌,吹刮在数百帐落上。极寒的天气里,依旧有壮硕的兵卒,有序地巡逻来去,卫守着大魏中军的安全。他们只偶尔搓着手,呵口气,转又以昂然的神色,平视前方,不敢有分毫懈怠。
已至季秋时节,几日没有战事,拓跋焘用过早膳,便与太子、崔浩一同在帐中研看羊皮地图。
“这里,”拓跋焘朱批一笔,凝神道,“朕还想再追一程。奇怪,西路、东路和后援之军,为何都没赶来增援?”
正说时,司马楚之的手报已报送了过来。
早年,拓跋焘曾以晋室后裔司马楚之为将帅,意在招徕南人,彼时,崔浩与拓跋明月皆以为,以此人之目光胸襟,不堪大用。但拓跋焘却对他们说:“蠢人自有蠢人的用法。”
不久,拓跋焘册封司马楚之为琅琊王,他还上谢表道:“楚之渡河,百姓思旧,义众云集,汝颍以南,望风翕然,回首革面。斯诚陛下应天顺民,圣德广被之所致也。”
就在拓跋焘追击柔然之际,对方也在试图反攻大魏。
当日,镇北将军封沓叛魏而逃。归降柔然之后,他告诉敕连可汗,他便是那个传递密信之人。
郁久闾吴提听取了封沓的意见,派兵攻打司马楚之,以期断绝大魏兵士的补给。
斥侯先入魏营,悄悄割去了一只驴耳。
翌日,整军之时,司马楚之察知此事,便称:“这定是蠕蠕贼军干的好事。割掉驴耳,乃是为了留作信证。”当下武装备敌,自不叙话。
果然,柔然军士三日后,便来突袭魏营。
他们本想攻其不备,哪知却在新修的冰堡之前,齐齐的傻了眼。
坚冰难攻,柔然人相顾摇首,叹息复叹息,唯有憾然退兵。
“砍伐柳树建造城堡,再把水浇在上面,使之凝淬成冰。妙啊!”拓跋焘得到战报,喜得一跃而起。
若是失了军粮,势必影响士气军心。司马楚之的良策,听得拓跋晃也忍不住击节叫好。
拓跋焘望着崔浩,笑吟吟道:“过去,崔司徒和武威,还说琅琊王没有实才。照朕看来啊,他们这次是看走眼喽。”看得出来,他心情极好,言语间也没有责备之意。
崔浩却有些讪讪的,只道:“是臣妄言了。”
拓跋晃忖了忖,方道:“用人得宜,天下便无弃才,无废事。儿子记得,过去有一个将领,用人秉持一个‘各依其才’的标准。有一次,他老友的儿子来投靠他,却一无所长,最后,他打算让这个世侄随军看守库门。”
拓跋焘好奇道:“为何?”
“因为,他见那人在入宴之时,从头到尾都端坐无语,便认为他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适合看守库门。后来,那人入了帷帐,便能从早守到黄昏,此后士兵都不敢随便进出仓库了。”
“察人于微,任人唯才,妙啊!”拓跋焘似没觉出崔浩微愠的神色,只与太子颔首相赞。
“所谓‘交易之道,刚者易折’。殿下意气太盛,反而不美。切记。”
拓跋晃心中恼怒,待要发作,但不知怎的,临行前高允的劝诫之语,却倏然响彻于耳际。
须臾间,他在心中默诵道:“交易之道,刚者易折。惟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再抬起头来,已换了一副恭逊的颜色:“儿谨遵父命。”
拓跋焘深入漠南之后,与柔然军士鏖战数场。
因为各路兵马没有及时赶至,中军的几千人马不足与数万敌军相抗衡,而渐落于下风。不日之后,魏军陷入进退维谷之境,连兵士也被饿死了大半。
夜间的雪风溜入帐中,砭骨的寒意令人止不住颤抖,拓跋焘亦焦急地来回走动。
到了这个节骨眼,刘洁带着急色,切谏道:“至尊,事态危急,不如您带着太子先行撤退,令军士们殿后罢。”
拓跋焘黑着一张脸,只道:“你歇着罢,容朕再想想。”
刘洁没趣地退了去,崔浩才抑声道:“至尊切不可弃下士兵独自逃返,这是为君为将之大忌。”
“朕知道。刘洁这个老东西没安好心。”
“臣听闻,军中已然谣言四起,说是因为微臣鼓动至尊出战,方有今日之祸。”
拓跋焘目色一厉,道:“好大的胆子!明着是对着爱卿来的,暗里不是在谴责朕么?”
顿了顿,拓跋焘道:“朕想起来了,昨日,那老东西趁你不在,还对朕说,应该治你的罪。朕告诉他,援军误期,朕又遇贼不击,崔司徒何罪之有?”
崔浩默了默,方道:“感激至尊信任,臣铭感五内,不敢或忘。”
翌日一早,拓跋焘便当众宣讲了亲自殿后、全军退返的讲演,接着斩杀了传讯的官员。
照皇帝的说话,是这个糊涂的家伙,看错了诏令三军出行的日期,这才造成了增援不及的恶果。
军士们无不感佩万分,誓天同归。
崔浩从容不迫、筹谋得当,终在季冬之前成功带领魏军退返。
其后,拓跋焘诏令太子协理军国大事,统理百揆。
在过去,皇帝出征之前,也会命太子掌管国务,但那不过是临时性的;而此次,这道旨意显然是说,往后太子便是大魏的监国,皇帝可将部分国务放心地交托于他。
紧接着,拓跋焘又对群臣道:“诸位劳苦甚久,该回去歇歇了。平日里按爵归府、按时朝阙便好。”
群臣暗自咂摸这话,不再多管事务,闷声不言。
他们皆知,斩杀传讯官员,不过是权宜之计,更猛的后招还没来呢!试想,御驾亲征一事何其关紧,谁敢荒怠大意?所以,这件事的背后,定然躲匿着惊天的漩涡,而他们的皇帝,既不曾被这场漩涡所吞噬,必然会反噬于后。
行军至五原时,拓跋焘下令收押刘洁,其据来自于崔浩所搜集的罪证。
影卫将封沓这个叛徒捉拿回来,很快得到供词:刘洁先是主使封沓向柔然示好,再是伪造昭命故意贻误军机,并嫁祸于传令官员。按照事先的计划,刘洁又派出亲信,怂恿柔然人惊吓骚扰魏军,以乱军心。至于那些魏主将弃兵而返的流言,也是他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