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四下皆静。
也不知是清河崔氏的名头太过响亮,还是这一干商贾属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反正在崔嚣眼中,那绝对是属于震慑全场了。
褚遂良在沉默过后,突然没了兴致,遂嚷嚷道:“那谁?有人想买你夫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没意见,老夫就当你同意了。”
李承乾哈哈笑道:“便是同意也无妨,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看到这群商贾这等反应,崔嚣莫名的感到一丝不妙,凭着直觉,他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莫非是踢到铁板了?
崔尧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将袖中的手枪重新放入怀中,便迎着四匹高头大马走了过去。
崔嚣仍在咂摸着什么叫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就见一魁梧青年,信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走到面前,轻轻在自己马屁股上按了一下,自家这足足花了两百贯的河曲马便是一个趔趄,将他抖了下来。
崔尧状似亲热的将他扶住,还未等他道谢,便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恶狠狠的声音:“哪个支儿的?小房?青州?鄢陵?还是南祖?”
崔嚣陡然感到一阵恶寒,却也不知缘何如此惧怕,只是下意识地就答道:“荥阳崔氏。”
崔尧眉头一拧,揽着他脖子说道:“原来是北魏郢州刺史崔蔚那一支啊。”
崔嚣更觉心慌,心道此人是个什么人?便是自家族谱都被扒了个干净,莫非当真是自家人?
还不等崔嚣盘道,他那三个同伴终于察觉到了不妙,自家兄弟怕是被那壮汉挟持了吧?
于是三人同时抽出腰中细剑,指着崔尧喝道:“呔,兀那贼人,快快放开我家哥哥!”
崔尧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还是个哥哥诶,好大的面子,你们三个不妨也自报家门一下?”
只见一略显文弱的少年喝道:“某乃洛阳元氏嫡子,元洪,识相的就别给自己找麻烦!”
其余二人也纷纷自报家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乃长孙恒\/王睿江!”
嚯,都尼玛不是外人啊。
薛礼等人纷纷收起了家伙,嘻嘻哈哈的看起了热闹。
唯独马伯谦等人没看懂形势,纷纷抽出了短刀,以为火并在即。
因为角度的关系,马上三人并未看到身后诸人的动作,可被崔尧夹着脖子的崔嚣,却看了个真切。
他分明看到三位兄弟身后,一名挺胸凸肚的大汉,将一柄转轮手枪大大咧咧的放回了怀中。
!!!
那他妈的是手枪,他只在二叔祖手里见过,听二叔祖说,也是今年赶赴上任之时,三叔祖送的礼物。
听二叔祖说,这等精巧玩意便是军中都稀奇的紧,非将军之列,不可获赐!
故而这等精巧手枪,彰显的不是武力,而是身份!
崔嚣回头看向挟持自己,身形暴戾的壮汉,又看看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
哭丧着脸,福至心灵的试探道:“三叔祖?”
崔尧似笑非笑的说道:“哟,怎么论的?”
却也并不否认自己的身份。
崔嚣低眉顺眼的奉承道:“我爷爷和您同辈,昔年也是随老家主,也就是您祖父崔昊老爷子身边随侍。
说来,我爷爷也就是您堂兄,还与您家的管家博安老爷子十分要好呢。
对了,我叔叔您指定认得,他叫崔无颜。”
崔尧恍然,如今想来,崔无颜似乎私下里叫过爹爹叔祖。
真他妈乱,都要绕糊涂了。
崔尧理不清其中的关系,便迁怒于人,对着崔嚣的后脑就拍了过去。
“好哇,光天化日之下,敢强抢民女?还他妈抢到你三叔祖母头上了是吧?”
崔嚣动也不敢动,他可是知道这位三叔祖的彪悍事迹的。
“三叔祖容禀,所谓不知者不罪,便是借我天大的胆子,孙儿也不敢抢到您头上哇。
再说,三叔祖母不是七月份才有了身孕吗?彼时孙儿还曾去长安拜厄呢。
这不是没对上吗?
话说车上那位是您刚纳的?”
崔尧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敲打,一边骂骂咧咧道:“我让你对不上,让你对不上,某家身为崔氏家主,有几房夫人你都搞不清?
老头都说了他姓褚,你便是猪脑子也该知道是谁了吧?
你不光打劫家主夫人,还打劫自家叔祖母?还要和中书令做生意?你挺有能耐的啊?”
崔尧骂骂咧咧的夹着崔嚣漫步街头,可是把马上那三位愣头青少年给糊弄了。
心道这是哪来的过江龙,竟是如此不把洛阳四少放在眼中?
虽说这洛阳四少的名头是自封的,官面上也没多少人在乎,可好歹也是洛阳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哇。
士可忍孰不可忍!
那名为元洪的少年别看最为瘦弱,性子里却是最讲义气的主。
见大哥如此惨象,也不犹豫,拍马便提着细剑冲了过来。
薛礼听到马蹄声响,头也没抬,便踢起脚下一根树枝,那枯枝便恰好撞到少年的手腕上,细剑应声而落。
薛礼回头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连剑都抓不住,还想学人家出头?”
此言一出,长孙恒与王瑞江纷纷怒目而视,骂骂咧咧的就要与薛礼理论。
却不妨身后有个老六,一把将二人从马上揪下,贯在地上。
裴行俭拍拍手,即兴评价道:“下盘也不怎么稳当,连马腹都夹不住。”
薛礼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啧啧啧。”
崔尧随即挽尊道:“某家也是年轻人。”
薛礼上下打量了一番:“怪物算不得数。”
洛阳四少惶恐的看着这一票恶形恶相的“匪徒”,有心破口大骂,又被气势所摄,一时呐呐不得言。
唯有崔嚣窥见缘由,可又被亲爱的长辈牢牢锁喉,发不出任何提示。
崔尧眼见看热闹的洛阳百姓已然规矩的围成一个标准的圆圈,遂大感头痛。
于是低声对崔嚣言道:“走吧,头前带路,领我等去思恭坊。”
崔嚣得了一丝喘息,连忙说道:“还请三叔祖容我等兄弟牵上马匹,好不容易才置办下的……”
说罢,待崔尧稍稍松手,却是先扶起地上的两位兄弟,又拉上呆在马上,找不到剑的元洪,围在一起一阵窃窃私语后,这才如同四条丧家之犬一般头前领路。
人群中,一名虬髯大汉将一切看在眼里,遂低声对着不远处一个卖菜的小贩言语了几声,那小贩便收了摊子,朝着洛水的方向行去。
少顷,那小贩趁无人之际,拔下路边一条干枯的芦苇,截取茎管,便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朝着城外的方向游去。
裴行俭却是有意无意的回了一下头,盯着那大汉沉吟数息,却也没有说什么,耸耸肩膀便跟上了车队。
裴行俭跟上崔尧,随意问道:“贤弟,你在洛阳可布有暗桩?”
崔尧摇头:“自某家二哥上任以来,人手实在不足,便将此地所有的暗桩都转入明处,做了我二哥的班底,也算给了他们一个前程。至于暗桩么,倒是还没来得及补充,你问这事作甚?”
“没什么,我方才看此地百姓见这几个纨绔吃了瘪,也未有幸灾乐祸之举,想必此四人算不得大恶,小惩即可,莫伤了几家情面。
若是左近有暗桩,也好招来问问,看看这四人到底是不是惯犯。”
“某家省的,便是见色起意,也知道拿好处来换,确实算不得大恶,不过谁让他们不长眼呢,总得训诫一番才是。”
就在此时,崔韬与程处默也扮作樵夫,进入了洛阳城,二人麾下的麒麟卫却是与苏烈照会了一番,绕过洛阳城,驻扎在了洛阳城东五里之处。
“也不知陛下他们在此地逗留几日?若是耽搁个十天半日的,我等兄弟还需备些粮秣才是,辎重里肉食也是不多了,看看你二弟能不能匀一些出来。”
崔韬闻言道:“肉食倒是无妨,我家在洛阳倒也有猪场,寻常匀出百十口问题不大。”
程处默搔头,有些不情愿道:“洒家想吃羊。”
“那便北市走一遭呗,不过我还得先去看看二郎,也不知他知不知道三郎已经进城了。”
程处默吐槽道:“要说陛下也是,想要巡行天下,大大方方的呗,非要如此藏头露尾,好似做贼一般。”
“陛下要抓几个贪腐之徒呗,总要微服访查一番才是。”
“抓个啥?从长安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落马,洛阳又是你家二郎当家,便是有什么,依着陛下的性子,他怎么好意思?
要我说,陛下便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他又不是个残酷性子,如何下的了辣手?
我爹说,如今大唐乃是上升期,凡是这上升期,要的便是政绩,有了亮眼的政绩,廉洁与否其实算不得重要。
若是等到何时,大唐停滞不前了,那时才是狠抓贪腐的时候,陛下实在是搞不清。”
崔韬没有附和,他其实知道程处默在投石问路,这洛阳城中,程家的产业可也不老少,这其中可是有不少灰产。
老程当年攒下这份产业的时候,手段也未见得光明,查是经不起的查的。
不过若说当真有多严重,却也未见得,就看会不会被陛下放在明面上了,若是不上秤,勋贵之间也算寻常,若是真上了秤……
崔韬犹豫一番,还是说道:“还是趁早把首尾了结了吧,也没几个钱,早早安抚了苦主,也省得提心吊胆。”
“好几千贯哩。”程处默有些肉疼。
崔韬一听便随口道:“某家借你?”
“要还吗?”
“你不还试试!”
“利钱呢?”
“平进平出。”
“好兄弟!”
就在二人打趣的时候,崔韬突然将程处默拉回巷道。
程处默陡然一惊,遂低声道:“何事?”
崔韬缩回墙角,小声嘀咕道:“前方那几人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
“他们的背囊里,是枪,截短了枪管的枪!”
“几人?”
“十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