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遥远的天边露出了一点点的白色,白色的晨雾开始弥漫在山林间。
被派去阻挡留客峒方向过来敌军的落日营、飞日营摆开了阵势,迎战凶猛扑上来的敌人。
山坡间、道路上,万余人的大军轰然冲撞在一起。
仅仅阻挡了一炷香时间左右,立足未闻、精疲力尽的落日营、飞日营便被气势正盛、装备精良的天伤殿护殿神军从中撕裂。
分成两股的乌越部战士被团团围住,长刀划过颈项,鲜血飞洒,身体被铁盾撞飞,骨断筋折;战死者的尸体在水地里迅速地失去温度,随后被无数的人踩过去,夺路而逃的溃兵沿着无数小路延绵开去。
禽子楠让手下的长老和族长们尽量维持住自己人的秩序,不要被冲散。
然而一旦开始撤退,前方在拼命跑,后面的人使劲涌过来,道路又窄,不多时,便乱得不成样子,黑夜中不知道多少人被踩死、被挤下山涧……
担任最后狙击任务的金日营、吞日营战士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拼命地与敌人在狭窄山路间厮杀、阻挡,同归于尽般的发起反冲锋,几十个人凑在一起的负隅顽抗,在为自己的族人争取尽可能多的撤退时间。
刀与盾在泥水之中碰撞厮杀,人们冲撞在一起,空气中弥漫血的味道。
葵虎韦也不知道自己冲杀了多久,他浑身鲜血,面前的敌军却终于少了起来,周围还有沸腾的喊杀声。
他将一名敌人砍倒在地上,又朝着敌人脖子补了一刀,再抬头时,前方丈余的范围内,就只有一个浑身是血、受了重伤的乌越部战士手持铁刀在微微后退了。
葵虎韦提刀走上前去,那乌越部战士终于大喊一声冲上来,被葵虎韦飞起一脚踹倒,随后一刀劈在了他的头上,继续挥刀砍向他的胸腹、四肢。
“啊——”提着长刀,葵虎韦抬起头迎着细雨在那儿大喊了一句,游目四顾,周围躺满了尸体,一些是战友的,更多的是乌越部战士的。
不远处还是激烈的厮杀,松坎正在挥舞石斧使劲地敲打着一名乌越部武士的铁盔,这铁塔般的汉子同样杀得浑身浴血,双目狰狞而狠厉!”
两个人拄着兵器在那里喘着粗气,从对方的臂缠白巾上辨认出是自己的战友,才稍微放松了一下。
松坎咧着满是鲜血的大嘴笑了笑,问道:“兄弟!还挺得住?”
葵虎韦龇牙咧嘴地扯下一块袍角在受伤的大腿上简单包扎了一下,嘿嘿笑着说道:“太过瘾了,你要是还行,咱就继续。”
松坎左右看了看,将石斧扔在地上,俯身抓起了地上的一杆铁斧和铁盾。
那铁斧还被一名乌越部战士牢牢抓在手上,从衣甲上看生前是个战功卓着的勇士。
松坎用力拽了出来,掂掂分量道:“走!”
两人奔行,朝着最近的厮杀处奔去。
一小队乌越部战士在一名小头目的带领下也朝他们冲来,片刻之后,双方就冲撞在一起。
松坎肩膀推住铁盾,大喊着用力将盾牌前推,翻盾挥斧劈出,前面的两个乌越部战士踉跄后退。
那小头目也是乌越部之中小有名气的勇士,朝着松坎一刀劈下,松坎也是陡然挥斧往上,两柄兵刃沉重地撞在空中。
两人各自用力,身体撞在了一起。松坎借势挥起铁盾牌全力挥砸,小头目身形低伏双手握刀,松坎的身上鲜血涌出,踉跄倒地,在翻涌的泥水中举起盾牌,挡下了小头目砍来的第二刀,然后盾牌狠狠砸在小头目的脚面上。
小头目惨叫着身体前倾,松坎抓起地上的铁斧挥舞而出。呼啸声中,小头目的半张脸都被铁斧划开,一排残全不全的牙齿带着口腔的鲜血飞了出来,身影踉跄。
松坎翻滚着从泥水中爬起来,一只手扣住小头目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抡起铁斧狠狠地砸下去,抬起,再砸下。
葵虎韦挥刀拦住从后面扑上来的几个乌越部战士。
细雨之中,泥水之中,山谷间变成死亡与杀戮的海洋,人族像野兽般互相撕咬,人影奔涌冲撞!
当松坎感到自己接近虚脱的时候,他看见对面汹涌而来臂缠白巾的黑甲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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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身影奔走混乱冲撞,剑光呼啸,血花绽放在眼前,人的身体撞上树干,翻滚在乱草中,将战局延绵开去,只留下斑斑血迹。
“走!”在混战中一路杀伐奔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贡布拉着金桃,在厮杀成一片的树林中奔走。一名乌越部的萨玛和两名春熙堂修士在追杀他们。
“砰”的一下蓝色长剑挡开砸过来的铁杵,在小腹上的那一脚轰过来之前,左腿撑住前方树干,转身右腿朝着对方踹了过去。
不光是他,跟在他后面的金桃也已经是伤痕累累。一根银色梭子插在她的肩头,绳链虽然已被贡布挥剑斩断,但那梭子也已经嵌进金桃肩膀里很深。
乌越部萨玛的铁杵沉重无匹,两名春熙堂修士一个剑术诡变轻灵,一个操纵符箓躲在远处不停轰击,但真论武艺术法,没有一个是贡布对手。
要不是为了保护金桃,只能采取以硬碰硬的打法,否则以一敌三贡布也是稳据上风。
他们是在往外撤出留客峒战场的时候遇到这一大股溃军的。
九黎部的战士们迎上去截杀这股溃军,随之而来的是更大面积的溃败和混战。
开始时贡布拉着金桃尽可能地避开主战场,身边的战士们早就被双方你来我往的大队人马冲散。
战场虽然混乱,但没有人能够靠近他俩的身前,贡布凭借着对危险极为敏锐的感知,多次绕过了最激烈的战场,一些小股的溃兵根本造成不了威胁。
在即将脱离战场时,三名躲藏在草丛里的春熙堂修士看见了金桃。
春熙堂的修士们是知道金桃和小六身份的,曾国的公主,十万大山有名的美女,只要拿住了金桃,战后不管找到哪一方,都是巨大的谈判资本。
在付出一名修士的性命后,剩下的两名修士便确认,这名持剑男子的厉害,两对一也不见得取胜,于是他们极为奸诈阴狠地改变战术,一人缠住持剑男子,另一人专门远程攻击金桃,让持剑男子首尾难顾手忙脚乱。
在一名奔逃路过的乌越部萨玛加入后,优势愈发明显。
此时金桃苍白憔悴的脸颊,诡异地变得通红,她喘得越来越厉害,嘴角竟似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贡布知道金桃肩上的银梭上一定有毒。
金桃自幼也有修行,只是没有压力,所以修为不算高,参与不了这么高层次的战斗。
奔跑了一段之后,金桃扶着大树,艰难地站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昏倒在地。
远处的春熙堂修士眼见大喜,朝着倒在地上的金桃扔出一张火符。
火符眼见着就要沾到金桃的身上。
贡布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压榨出体内最后的真元,激发最大的潜力,一大团剑光卷积着雨雾和地上的碎石向着对面的卷去。
细雨重新落下,乌越部萨玛和那个使剑的修士摔落在地。他们的颈上或胸腹间,出现了两道恐怖的伤口。
火符也在剑光中消散。
现在唯一还能站着的,只剩下贡布和那个擅使符箓的修士两个人。
连番血战,贡布真元枯竭,箭匣已空,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艰难地挪到金桃身旁,疲惫地靠着大树,粗重呼吸。
几丈外的修士惊魂未定,本来转身想跑,看着贡布此刻的样子犹豫着又转了回来。
贡布攥紧了手中剑,横在胸前准备最后一搏。
一道符纸飞掠而至,狠狠地砸在贡布的剑上,然后落到他的身上,满天风雨碎石,都化为猛烈的攻击,连踵而至。
贡布本已疲惫不堪,顿时飞了出去,骨断喷血,重伤倒地。
“不行了吧,臭小子……”
手持符纸的修士颤声说道:“……你果然很厉害,要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废物女人束手束脚,我们几个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修士小心翼翼地走到贡布的身前,手指之间夹着一道顶端燃烧的符纸,居高临下的看着贡布,嘿嘿一笑就要彻底消灭对手。
一个金钗从后面无声无息地刺来,扎进了修士的脖子。
修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要转身。
金钗拔出又刺入,拔出又刺入。
修士痛苦地惨嚎着,手中已经燃烧起来的符纸掉落下来,掉到了修士自己的身上。
“呼”,仿佛一滴火种滴入了油锅,修士的浑身猛烈地燃烧起来,空气中瞬间就是一股焦臭。
“啊——”,惨叫声只持续不到两息,修士也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就变成躺在地上的一团火光。
金桃脸色惨白,嘴角滴血地扶着大树,右手紧紧地攥着一根金钗:“呸,敢说老娘是废物,你才是个废物!”
金桃自幼开始修行,修为是低,那也只是相对这些专门修炼杀人术法的战修而言,不等于没有修为。
她已经苏醒过来一会了,听见了那个修士的话。
生气的女人尤其可怕。
扶着大树的金桃看着远处躺在泥地里一动不动的贡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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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暗,传讯的信号陆续在很远处空中升起、落下,远处的厮杀声还在继续。
怒伦河畔的战斗还在继续,隔一会就会有羽箭的破空之声响起。还在战斗的春熙堂修士已不多,只有两个还在清欢的攻击下负隅顽抗。
乐之和孔阳浑身是伤地瘫坐在一堆尸体间喘着粗气。
景坤躺在远处的草丛里死活不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修士的口中犹如困兽般的呐喊,仍旧试图前冲,然而前方的清欢双目如同透明,隐隐可以看到瞳后藏着的烈火和蓝海。
他手指如同盛开的鲜花般打出几个手诀,悬浮在空中的三颗透骨钉瞬间飞出,爆发出一大团绿色烈焰将那修士包在里面,那修士惨嚎一声,身躯在绿焰中挣扎几下,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修士死的太过突然,剩下的修士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壮汉,一时不知所措。
他浑身颤抖看着周围躺着的尸体,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再看看对面微笑着的魔鬼,大叫一声扔掉手里的武器,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乐之走上前一脚踹倒修士将他缚了起来。
忽然,乐之抬起头,袍子下面的鼻子使劲的闻了闻,向着清欢快速说道:“我闻到那个尸魔的味道了,它就在附近,我去追它了,你和公子说一下。”
说完,乐之双足一点,便落到了山道旁的密林里。
清欢着急喊道:“去哪里啊?等等我啊?”
“我自己的事,你们谁也帮不上!”
山林里传来乐之的声音,声音渐渺。
当“帮不上”三字传到孔阳耳朵里时,他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
南风始终悬浮在半空中,挡在小六身前,持着弓箭注视着远处的三个战场。
一处悬崖上,全力搏杀的刀剑相撞碰出耀眼的火花,步伐沉稳的勾纪是双手持横刀,刀光所起,山顶即现一道黄气,盘旋而上。
而另一边的姬南已经将单手持剑换成了手持一长剑一短刀,刀剑所至,灰黑色光芒不停闪现。
勾纪目光凶戾,全力挥出的刀锋迅速而又诡异。
姬南剑法狠厉、刀光凶悍,充满了凶悍与破坏的气息。两人都已浑身带伤,几度交手中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但到得此时,两人却像是越战越勇,刀剑在夜空中暴雨般碰撞,谁也不肯后退。
眼见己方修士损失殆尽,一个手持弓箭的修士在不远处隐隐锁定自己。
勾纪急躁隐生,定下了主意,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了。
他忽然转变战法,身形如风,绕着姬南不住飞旋往复,顷刻间已不知飞了多少圈,横刀与姬南手中刀剑不住虚击,道道黄光波浪铺天盖地般向姬南压下!
在这怒海狂潮之中,姬南只将身周三尺之地守得滴水不漏。
某一刻,正在半空中飞旋的勾纪猛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盒,一口心头血吐在玉盒上。
“轰!”惊雷炸响,那一刻雨夜中漫天的乌云仿佛沸腾起来,几十道闪电落雷瞬间劈出,向着四面八方狂砸过去,整片天穹都像是被沸腾一般。
这份威势之大,甚至连远在百里峒和留客峒厮杀的双方都感觉到了。
站在附近的孔阳和半空中的南风瞬间就被惊雷震得昏厥过去,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
清欢作为鬼物最是害怕雷电,等在远处重新凝聚躯体之时,脸色更加青白,身体上的阴沉气息淡薄了很多,两眼的烈焰和碧海都黯淡了很多。
远处战斗的杨暖暖、芙茹、秦九和观虎也受到不小的波及,踉跄着退到一边,往这边看来。
距离勾纪最近的姬南更是狂吐着鲜血,狠狠地摔了出去几十丈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漫天的风雨越吹越急,风声凄厉,卷裹着半空中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哈哈哈!姬南,想不到我还有这样一件法宝吧。”勾纪在半空中狂笑道,脸色惨白,强行运用此法宝,显然也让他付出很大代价。
勾纪咬着牙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个就是我无心山城镇山之宝,也是只有历代山主才能持有的‘无心印’,那个荀起以为篡夺了我师父的山主之位就能号令无心山城上千修士了,哈哈,没有这个‘无心印’,没人会认可他的山主之位的。”
勾纪浑身浴血如魔神般一步一步地从空中向着姬南走下,甚至身体因为马上能手刃仇人而兴奋地微微颤抖。
远处的芙茹、有义和观虎拼命地想冲来救援,都被杨暖暖和秦九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