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有点骄狂!”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朱家父子也在展开一场夜话。
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两人隔着茶桌,都斜靠在摇椅上,低声细语。
“捕鱼儿海一战,是打的很好!”
“可战后,他那条狼尾巴就露出来了!”
“咱这边关于他的折子,已经积了一堆!”
说着,朱元璋摇头道,“凡是咱膈应的事,他都做了一遍。私下侵犯元主的嫔妃,纵兵劫掠,回京之时视沿途接待他的地方官如臣仆呼来喝去!”
“刚有所成就,就在军中拉帮结伙。”
“别的国公都是太子太师,就给了他一个太子太傅,正事咱想告诫他!”
“但现在看来,咱这份告诫他是半点没懂!”
“所以你想抬举他!咱...看这份抬举,还是先压压!”
闻听父亲的话,朱标想了想,笑道,“他忠心是有的!”
“用人不能光看忠心!”
朱元璋冷哼,“要首重其德,有德之人,自然有心!而忠心却无德者,只能给你添乱惹事,让你为难!”
“他是武人,没那么多心思!”朱标又是笑笑,“真惹事了,也好管!”
“你呀!”
朱元璋睁开眼,看着儿子,“不亲自吃个大亏,你是不会明白,这些刺头有多祸害人的!”
“可惜....”
朱元璋似乎没听清,大声问道,“可惜什么?”
朱标叹道,“儿子是说,可惜捕鱼儿海之战,二丫头没赶上。不然的话,现在抬举的就是他了。他那人机灵,一点就透。若是他的话,儿子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
朱元璋沉默了.....
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有根刺,有根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刺。
“这事就如李景隆所奏!”
朱元璋片刻之后,开口道,“涉案的小军侯等,废除爵位收回金牌御赐田地。”
朱标想想,“入军中?”
“不!”
朱元璋摇头道,“李景隆说,都安置在兵马司中,一来显得你这个太子替他们着想,毕竟都是一大家子人,要有生计活路。二来,在京师可以就近监视看管!”
朱标一笑,“还是他想得妥帖!”
说着,他顿了顿,“儿子总是觉得,二丫头这次复出之后,跟儿子好似没以前那么亲厚了!”
朱元璋叹口气,“你身边现在不缺他。”
闻言,朱标陷入沉思。
确实如此,文官一系,东宫人才济济。
武将之中,以蓝玉等少壮派为首,皆向东宫靠拢。
“行了,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朱元璋再次闭目,“记得....补药要喝,良药苦口利于病。马上入夏了,天一热你就犯心悸,让你老子多活几天,别总是吓咱!”
“儿子知道!”
朱标笑着行礼,转身退去。
脚步穿过乾清宫的端门,自有太监宫人簇拥过来。
宫灯摇晃,红墙之上人影摇曳。
“太子爷!”
太监总管包敬低声道,“您是回玉华堂还是回咸阳宫?”
朱标脚步微顿,回首道,“老爷子那边歇了?”
“您出来之后,就关门落锁了!”包敬低声道。
“哦...”
朱标眉宇之间,忽多了几分笑意,“去延禧宫韩淑仪那边吧!”
“是!”
包敬对着暗中摆手,一辆软轿快速上前。
韩淑仪如今正得宠,乃是朝鲜国进贡而来的美人,深得皇太子的宠爱。
其实在包敬看来,这位朝鲜的宠妃,其实除了白胖白胖的之外,也没啥长处。
就是....
会叫!
“有些饿了!”
上了轿子的朱标又道,“让小厨房准备炙子烤肉,冰块镇些葡萄酿......都送到延禧宫。再准备几份甜品!”
~~
数日之后。
唰!
一场细雨不请自来,将春末夏初刚冒头的热气,压了回去。
京师的夏若是热起来,简直如火炉一般。
可在京师之中,却有个地方,不管天多热,哪怕云都像被烧红的烙铁一般,它依旧是冷冰冰的,稍微靠近都觉得寒意刺骨。
锦衣卫北镇抚司!
吱....
磨牙一般的声音之中,铁牢那生锈的大门,被缓缓拉开。
几个人影,如行尸走肉一般,伤痕累累,缓缓从中扶着墙壁现身。
当阳光和细雨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才麻木的抬起头,睁开眼。
而后眼眶之中,不知不觉泪已满。
“几位爷,皇上天恩!”
铁牢的对面,数十名锦衣卫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群从铁牢之中,劫后余生的勋贵军侯。
坐在中央的蒋瓛开口道,“留你们一条命,往后好自为之!”说着,他拱手道,“蒋某也是公事公办,以前的事勿怪,哈哈哈!”
若是以前,这些小军侯们恨不得直接上前,生吞活剥的了对方。
可现在,他们身上半点力气都没了。
只能把恨意藏在心底,默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兄弟!”
顾敬看看身边,已脱相的郭振,“走吧!”
郭振依旧带着几分茫然,“哪去?家都被抄了.....”
“呜呜!”
他俩身后传来几声呜咽,回头一看正是前两天才关进来的宣德侯金镇......
“小金子!”顾敬声音沙哑,“别哭了!”
“我是高兴!”
金镇抹着眼泪,“我就知道,李大哥不会不管我的!”
曹泰的舅子仇正紧随其后,开口感叹,“上个月还在云南,这个月就在京城....”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关上的铁牢大门,“仿佛..恍然隔世!”
他话音刚落,就听镇抚司正大门那边陡然一阵喧哗。
紧接着数十名穿着皮甲的亲兵,鱼贯而入。
再接着数名穿着蟒袍的,他们少年时的伙伴,如吴忠,吴高,吴寿安,康镇,杨达.....
还有宣宁侯曹泰。
当然,还有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一身青色常服,手握念珠的李景隆。
“哥!”
陡然,金镇哭出声。
踉跄前奔,咚的一声扑在李景隆身前,“哥!”
“哥在!”
李景隆扶着小兄弟的肩膀,看看大伙,面上露出几分悲戚的笑容,“放心,哥在!”
“兄长!”
顾敬郭振等人,此时已放下年岁排行,衷心开口,“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以前,淮西勋贵二代之中的大哥是郑国公常茂。
而现在,他们唯一尊敬的大哥,就只有曹国公李景隆。
“草!”
曹泰上前,一人一个巴掌,“都几把兄弟,能看着你们死?”
说着,一把抱住自己的舅子仇正,大声道,“狗日的难为你没有?”
而后,冷眼一扫。
却愕然发现,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那厮,早不知藏在哪去了?
“哥!”
金镇面对李景隆,已是泣不成声,“他们说我要谋反...说我爹....”
“别说了!”
李景隆拉起他,拍拍他的肩膀,搂着他的脖颈,“走,跟哥家去!”
说着,大喊道,“家里去,你们嫂子在家给你们准备了饺子,美酒....今儿咱们兄弟好好喝喝,给你们压惊!”
“喝!”仇正大喊道,“妈的,今儿都喝趴下!”
“走走走!”
曹泰大喊,大笑,“他娘的,多少年没这么高兴了!不是...多少年没这么聚过了,喝完了耍几手,我坐庄!”
细雨,突然停了。
阳光,越发浓了。
光洒落,照耀着每一张年轻的脸。
忽然之间,仿佛有一种海市蜃楼在李景隆的心中浮现。
好像是很多年前,他和曹泰和常茂,也在锦衣卫镇抚司的门前,上演过这样的场景。
只是....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还是....
少年如常,人心已不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