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景隆直接怔住了。
其实公允的说,李至刚这个户部尚书,相比于其他五部的尚书,有些名不副实。
他身上没有例如文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等代表着文官最高荣誉的勋职。第一他的资历不够,第二他不是真正的进士及第。
更没有加授太子少保,太子太傅等超品虚职。
且他只是以三品官,暂时加户部尚书衔。
可苍蝇再小也是肉,李至刚再怎么样也是大明帝国的户部尚书,莫说你凉国公蓝玉,就算你蓝玉的姐夫常遇春重生,敢动人家一根手指头吗?
但李景隆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诧于蓝玉竟然敢公然殴打一部尚书。
而是在于,他李至刚挨揍了,为何要找他李景隆?
莫非李至刚以为,自己能帮他报仇打回去?
还是他李至刚要联合李景隆,直接对蓝玉发弹劾?
“我刚到兵部就任!”
李至刚挨了打,眼神之中并没有多少委屈,却满是恨意和狰狞。
“您是知道我的,到任第一件事,就是清查账目!”
李至刚继续道,“这边刚把这两年的军费开支捋清楚,蓝玉就找上门了,逼着我问该奏销的军费怎么一拖再拖?”
“我说,首先这事我刚接手,拖您的不是我。”
“再者,账目还没理清,其中很多关节对不上,总不能你说多少,就给你拨多少吧?”
说着,他看着李景隆,“我没说错吧?”
李景隆点点头,给了门口亲兵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将其他闲杂人等快点带走,而后低声含糊道,
“嗯嗯,也不能说错!办事嘛,总得有规矩有步骤!”
“您是明事理的,可蓝玉当时就炸了!”
李至刚咬牙道,“跟我嚷嚷,骂骂咧咧,说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前线打仗,保得大明江山万年太平,我们这些文官却在后面拖后腿,喝兵血....”
“那也不至于打你吧!”李景隆拿起茶具,亲自给李至刚泡茶。
但下一秒,就被李至刚的话给震住了。
“我当时就怼他,喝兵血的可不是我,而是他凉国公蓝玉!”
李至刚大声道,“还有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怀远侯曹兴,雄武侯周武,都督耿忠,孙恪,汪信,谢熊等偏将.....”
李景隆的手抓着茶盏,悬在半空。
心中骂道,“你这揍挨的不亏,我要是蓝玉,揍你都是轻的!”
李至刚这话,等于直接把武人的脸都给撕了,把武将集团的潜规则给挑破了,更是把蓝玉所在一系的军侯们都给骂了。
大明的武将集团,说白了从老一辈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通过战争获取财富的军功集团。
从将军到将领,一层层的分润战争所带来的财富。
说好听叫论功行赏,说不好听就叫坐地分赃。
“洪武二十一年,那时候公爷您在家中守孝,许多事您不知道。!”
李至刚继续嚷嚷道,“蓝玉先破元主,不说俘虏的人口,单说牛马羊等牲畜十五万头。十日之后再破元将哈剌章,又得战马牲畜等六万头。另外,金银珠宝玉器无数。”
“这就...”
李至刚大声道,“我还是往少了说的,什么甲胄兵器,皮货棉布我都没算。”
李景隆缓缓将茶泡好,送到李至刚的面前。
“嘶!”
李至刚猛的一口,烫的直抽冷气,继续大声道,“但是捷报传至京师举国欢庆,皇上亲自下旨,破元主所得之金银,就地熔炼,用来犒赏军兵!”
“所得之牲畜,保留部分精壮战马之外,其余全部发卖,全数算入军饷。”
“那么的牲畜金银,随便买卖都能卖上几百万两!”
“十五万人,往死里赏都够数了。”
“可实际上当兵的得了多少?”
“就这,蓝玉还格外给兵部报了三十六万两的军费,还保举了七十二名将校名单。”
“你说,他...还有他那一伙子人,不是喝冰血是干什么?”
“再说了,我虽没带过兵,可也知道,历来打仗,这些军侯们报上来的战利品,最多只有实际的五成!”
“那其他的哪去了?”
“还不是被他们分了?”
~
“这混蛋!”
当然,李景隆此刻心中骂的,是他李至刚而不是蓝玉。
战利品为什么要少报,因为在统计这些东西的时候,很多战利品干脆就已进了当兵的口袋了。
你让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丘八,把抢来的东西交出来?
身为统帅,不但不能这么干,还得把已得的战利品之中拿出一部分来,继续赏赐有功的将士。
老朱同志深知这一点,所以直接告诉前线,战利品你们自己分了就当军饷了。
现在你李至刚却拿着这话,来挤兑人家蓝玉,还是挤兑了整整一大片军侯将领,你不该揍?
另外,战后奏销军费,这是大明开国勋贵集团的老规矩了。
老朱为何忌惮这些军侯勋贵,是因为这些个山头下面,是一个个小山头。
他们领兵打仗,带头冲锋的敢死队,都是他们下面的小山头。
小山头若是死了,家眷老小就得他们这些大山头来照应。
就朝廷那点抚恤,够干什么的?
再者他们这些大山头下面的小山头死了,是不是得补充?
精锐死士,百战精兵,那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行的,得是钱砸出来的,平日重金养活,一旦有战事全副武装,花费的银子海了去了。
“他这顿打,估计要白挨!”
李景隆又是心中暗道,“如今蓝玉风头正盛,老朱亲口说堪比卫霍的,到最后估计也是不痛不痒说几句!”
“户部攒点钱容易吗?”
李至刚继续喊道,“洪武二十一年出塞北征,倾全国之力凑了五万铁骑出来。那可是人马俱装,全副铁甲的具装铁骑呀!”
“大军开拔之前,就拨了军饷一百多万。”
“这只是现银,还没算粮食,民夫,牲畜,冬装.....”
“我当时管着户部,眼看着库银唰的一下就没了,心都在滴血...”
“当时江南的秋税,户部这边都没清点,就直接送到前线去了!”、
“里里外外,朝廷花了多少钱呀!”
“洪武二十年那场大洪水,赈灾银子才花了多少....”
说到此处,李至刚已是哽咽道,“是,这场仗是咱们打赢了。可当时为了筹措这些军费,闹了多少次的民乱呀!我背着骂名,在各行省刮地三尺....呜!好不容易仗打完了,户部的库里有点银子了,又得拨出三十多万给他们分了....”
“我不甘心呀!”
说着,他竟然伏在案上,肩膀耸动。
“刘三吾的女婿赵勉接了我的户部,那些书呆子会什么呀?”
“明年,庆王岷王,谷王宁王....韩王等人要就藩。”
“一个王爷要二三十万,同时五个王爷.....”
“还要给他们配备兵马护卫,建造城池,划给田地....”
“中枢没有钱,只能让地方官想办法!”
“地方官想什么办法?还不是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
“要么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继续卖盐银,卖茶引...”
“户部!呜呜...我的户部呀!”
“为什么要调我来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