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却没下雨,不但没下,而且春光明媚。
早先,这只是个军镇,兵比民多。且因兰州虽毗邻黄河,但水运却并没有陆运方便。可自从黄河之上的镇远浮桥架设好后,使得河西走廊的物资商品,都囤积于此。兰州在短短数年之内,今非昔比。
“公爷!”
兰州卫指挥使公事房中,李景隆正看着窗外,商队来往络绎不绝的黄河浮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
大概是连日的疾驰,李景隆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凌乱坚硬的胡须遍布脸颊。
“兄弟们听说您来,都想来见您!”
兰州卫指挥使火和,毕恭毕敬的站在李景隆的身后,垂首躬身。
他不是汉人,家族乃是前元贵胄。祖父脱赤,为大元战死。而后其家族被谪迁至庄浪卫,因他出身不好,即便是从洪武七年就开始从军且屡立战功,在李景隆一次执掌肃镇的时候,依旧不过是个庄浪卫的百户。
后被李景隆破格提拔,升为千户。而后是庄浪卫的镇抚。
而待李景隆再次重新执掌肃镇,经过在兰州斩杀濮玙张温等人事后,他取代了碌碌无为的杨廉,成了兰州卫的指挥使。
所以可以准确的说,他是李景隆的自己人。
“见我干什么,我是菩萨?能许愿?”
李景隆笑笑,指着窗外,“兰州现在兴旺不少!”
“都是公爷您的功劳!”
火和低声道,“若不是你开边通商,又提议修筑浮桥,哪有这么兴旺?”说着,顿了顿,“兄弟们都知道,是您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
李景隆回身,拿了一块果脯放入口中,慢慢的嚼着,“此番我来兰州,可不是为了听你们拍马屁的!”
说着,他陡然严肃起来,“告诉下面的弟兄,马上集结给我操练起来。我从庄浪,还有甘州调了三千人过来,到时候你们相互之间比划比划.....哼哼,要是都从好汉变成了懒蛋。明年,我可没那么多银子,白养你们!”
“是!”火和郑重点头。
说是军演,但其实李景隆是在,为了进西安做准备。
一旦西安那边传来秦王朱樉的死讯,那么挨着朱樉最近的李景隆,就是赶赴西安主持大局的不二人选。
而秦王朱樉又不是善终,而是被人毒死。那么作为主持大局的李景隆,完全可以大做文章。
想想,知道自己儿子死讯的老朱会是何等的雷霆震怒。
而知道自己亲二叔死了,西北除一隐患的朱允熥,会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老朱需要李景隆接手他儿子死了之后的烂摊子,而朱允熥则必须用李景隆替他掌管陕西军权的空缺。
想到这些,李景隆的眸子之中,就抑制不住的激动,同时也带着几分自嘲。
“我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枭雄了.......别人的命在的我眼中,已不那么的重要了!”
“甚至他们的死,在我的心中,都不会引起任何的波澜!”
~
哗啦....
西安城,暴雨再至。
从三月初到如今的三月中,半个月的时间就只晴了两天,剩下的时间不是在下雨,就是在下大雨。
“第一,让粮库清理存粮!”
“第二,严令本省之内各地知县,知府,粮长里长,谁都不许擅离职守!”
“第三,药局也好,商人的药铺子也罢,马上预备防疫的药品!”
“第四,各州县必须设置好安置灾民的地方!”
“第五,各地的兵马司,需沿途设卡,一旦有灾,不能使灾民朝西安这边来!”
陕西布政司衙门之中,暴雨之下,布政使李至刚的咆哮,分外刺耳。
若是其他的文官,可能只是感叹春雨太大。而在他这,这几场大雨下来,在他的心中就有洪灾的风险。即便不是灾,可这连日的暴雨也必将使得农田减产。
官衙之中的官员文书等,手上飞快的忙碌着,一道道命令冲出暴雨,向着各处传达。
“藩台....”
西安知府苏瑞有些犹豫的靠近,低声道,“您担心天灾?”
“你是怎么当上知府的?”李至刚斜眼道,“春耕刚开始,秧苗正弱,却连日暴雨,不担心天灾,我担心过年呀!”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这个活阎王,苏瑞是半点不敢得罪,他急忙道,“您顷刻之间,布置要务卑职甚是佩服。不过,您这调用各州府的驻军,沿途设卡....”
“你这知府怎么当上的?”
李至刚再次重复一遍刚才的诛心之言,又冷笑道,“一旦有灾,灾民都来西安?”
“那...不来的话,万一当地救济不及时...”
“要死,也是死在他们本地!”李至刚怒道,“死在他们本地,是他们父母官倒霉,死在西安,或者死在路上,是你我倒霉!”
顿时,苏瑞恍然大悟。
是呀,死在当地是局部事件。若是死在路上,或者死在西安城下,那就是全省的事件了!
“我刚说什么了?”李至刚忽又怒道。
“您...?”苏瑞懵懂,“您说不能来西安!”
“我说各地州县的官员都给我滚到农田中去!”
李至刚点着对方的心口,“你还杵着这儿,等我留饭吗?”
“是是是是!”苏瑞心中将李至刚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之后,也赶紧消失在雨中。
“流年不利!”
李至刚捂着心口,满脸阴色。
他从中枢被发配到陕西来,看似是封疆大吏实则处处不顺心。这破地方,如何能让他大展拳脚?没有功劳就回不去中枢,偏偏看这天色还有闹灾的隐患。
一旦有灾,就东宫那些清流,肯定往死里给他脑袋上扣屎盆子。
噔噔噔...
突然一阵脚步传来。
李至刚顿时面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
就见一名官员满脸惊恐跟死了娘似的,嗖嗖的跑来,浑身上下都浇透了。
“哪闹灾了??”李至刚喊道。
骤然,因为这声喊,衙门之中瞬间安静下来。
“没....没灾!”
那官员愣在原地片刻,而后上前低声道,“藩台,大事不好....”
“说!”李至刚怒道,“直接说!”
“秦王千岁......”
那官员嘴唇哆嗦着,“死了!”
“啊?”
瞬间,李至刚原地石化。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暴雨如注,马车之中李至刚面色惨白,心中一口气连说几个完了。
这下不管有灾没灾,他李至刚的仕途都完蛋了。
正值壮年的秦王朱樉竟然.....暴毙而亡!
秦王府那边说他是吃了饭之后,肠胃绞痛而死,是急病。
“你哪天死不行?非要现在死?”
李至刚心中连连暗骂,却在马车在王府大门前停住的时候,不等雨伞撑开,近乎飞似的冲进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