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你胆敢对陛下不敬......”
元大器一声喝出,忽觉脖颈一凉,惊止侧首,高洋刀锋已无声无息抵上他的咽喉。
白日已见这太原公的手起刀落,此刻纵然心里携着万般愤慨,也终是咬牙噤声僵立原地。
殿外甲卫鱼贯涌入,靴步伴随着哐当的兵甲碰撞声,掩盖了殿内所有人的心惊胆颤。
顷刻间,将整个大殿文武百官通通被围中央。
崔暹怅然吐气,也知道高澄此次是来真的,只能默然坐立,眼中无奈。
元善见唇角紧抽,他没想到高澄能猖狂到这个地步,自古哪有天子当众受臣殴打?
袖中十指紧攥,指甲深嵌掌心而忘疼痛。
可在想,古来司马氏弑君亦不是先例已存,更近的尔朱荣,河阴还不是说杀即杀。
此刻只恨手中无权,不能贸动。
“崔季舒......”
再一声厉喝下,崔季舒迎着高澄睖目,缓缓走出席案,每步都踉跄若失骨。
在群臣惊骇目光下,跌跌撞撞攀上玉阶,向御座靠近。
到了元善见面前,身形恰好挡住高澄视线。
立刻低垂着头,唇齿微动,声细得不能在细:“陛下,佯装受击……”
说罢,骤然抬手挥拳作势击打,元善见反应极快,立刻顺势后仰。
冕旒珠玉作响间,崔季舒剩下两记重拳凌空劈下,拳风堪堪掠过龙颜,天子都是配合后倾,每一次看似重拳加身,实则分毫未触。
群臣只见着御座晃动,天子身形不稳,还未看清那三记拳头究竟是虚是实,又瞧着高澄已然拂袖而出。
至高洋跟着退出殿中,众甲卫亦鱼贯跟出。
崔季舒立刻伏跪御前:“陛下恕罪,微臣罪该万死......”
群臣此时已齐刷刷跪倒一片,此起彼伏呼着‘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元善见闭目落下一泪,生死面前,他又能指望谁,为护区区傀儡之尊就挺身而出呢。
高洋急急追上高澄,也不多问,亦不多说,默然缀在其后。
疾步间衣袍翻飞,高澄匆匆攀上车阶:“速速回府!”
“长兄。”高洋正欲跟着上车。
“你骑马!”高澄一把按住车门:“快回去告诉唐邕,今夜府中护卫值守加倍,全挑信得过的!”
“是!”
待高澄车驾先行,高洋方才翻身上马,往大将军府方驰骋而去。
夜色如墨,崔暹、崔季舒一行人到大将军府前便被拦下,府门守卫抱拳冷声:“大将军醉酒,已经歇下了,特别交代过,今夜不见客。还请诸位先回去!”
崔季舒扯了扯崔暹的衣袖:“大侄儿,早都说了,都这个时辰了,大将军早就睡了,何苦非要今夜进谏呢?明日再来不迟。”
崔暹勃然变色:“你还有脸说!今日殿上冒犯天子的是谁?你就不怕祸及全族?!”
崔季舒不以为然掸了掸衣袖:“呵,大侄儿,你倒是说说,在这邺城,是触怒天子可怕,还是得罪大将军更骇人?”
崔暹甩手:“休与我说话!”
转身对守卫正色道:“劳烦再通传一次,就说崔暹在此恭候大将军召见。若不得见,便等到天明。”
一旁的陈元康双手交叠垂在腹前,默然摇头,也未打招呼,转身登车离去。
“诶......”
崔季舒瞧着远去的马车,再踱回崔暹身侧:“大将军正在气头上。明日再来,或许还能听得进劝。你在此苦等,怕是要空守一夜。叔叔我就先告辞了。”
“要走便走!”说罢,崔暹仍是待在原地,默然守着门口。
夜色愈沉,自亥时枯守至子夜,又从子夜熬到丑时。
守卫进出府门数次,终是摇头瞧着这人倔强。
直至东方既白,鸡鸣破晨。
崔暹早倚着朱门沉沉睡去。
“崔大人,崔大人!”守卫轻松唤到。
崔暹猛然惊醒,发冠险些落地,一把扶着守卫稳住身子,急问:“可是大将军醒了?”
守卫躬身让开道路:“崔中尉请,大将军正在东柏堂候着呢。”
急急穿过各厅署,一入东柏堂正厅。
只见一婢女正挽着高澄半束发髻,象牙梳穿梭青丝间。
另一人将浸水丝巾递上,高澄接过,漫不经心地拭过颈项后,随手将巾子掷回盆中,溅起一串水珠。
侧目瞧崔暹进屋,慵懒问道:“听府卫说,卿在门口等了一夜!?”
崔暹整衣肃立,深深一揖。
“额,昨夜我实在是太醉了,醉得头昏脑涨。”
一边说着,一边抬臂,由婢女伺候穿衣。
“唉,有什么事儿就不能放放,何必弄得自己一宿没睡?”
“大将军,想必您是知我来意的!昨夜大将军......”
“昨夜怎么着?”
话音未落,眼风扫过左右侍婢,众人立刻屏息垂首,碎步退出房外。
“大将军,如今仍是元魏天下,大王还未下葬,此刻若与元氏宗亲势同水火,只怕于将军不利?”
“下官斗胆,还请大将军暂敛锋芒,即刻入宫面圣,向皇上赔罪!”
高澄眼目一凌:“就知道你要说这些,崔暹,秋狝场上天子怎么算计为难我,你没看见?”
崔暹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大将军纵是不愿,可也还需皇帝坐在殿前啊!?若是您与天子不和的消息,传到西面,传到河南,那世人会怎么想?
纵然是权柄在手,亦当......亦当顾及人心向背啊!”
高澄革带紧紧一扣,再整了整袖,泄了一口气:“罢了...依你便是!”
“来人!”突然提高声调:“传崔季舒随我入宫......面圣!”
最后二字刻意拉长声调,眼角余光斜睨着崔暹,满脸不乐意。
崔暹叹了一口无奈气,还是深深一揖:“大将军圣明!”
元善见正与高阿那用着早膳,只听黄门通报:“启禀陛下,大将军带崔季舒觐见,言向陛下请罪!”
执箸之手微微一顿,脊背下意识挺直,又缓缓松了力道。
高后轻覆到天子手背,柔声道:“陛下,长兄昨夜大醉,才有失仪之举......恳请陛下念在臣妾薄面,宽宥他酒后失态。”
表面是看皇后薄面,实则自己寻个台阶。
元善见唇角掠过一丝苦笑:“皇后,即便是圣人,又孰能无过,放心,朕是不会怪罪大将军的!”
“宣!”
“诺!”
高澄步履如风踏入殿中,崔季舒小步疾趋紧随其后,一见天子,二人倏然跪地。
“臣澄昨日醉后狂悖,冒犯天颜!”高澄以额触地,声气洪亮:“伏乞陛下治臣不敬之罪!”
崔季舒整个身子几乎贴伏于地:“微臣罪该万死,伏乞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