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媒婆四十岁年华,古代罕有的未婚职业女性。
她与刻板印象的媒婆很不一样,既不聒噪讨喜,也不花哨油腻。
赵媒婆穿着一身月白色宽大衣裙,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在脑后。
衣料看似朴素,却是西域来的上等细棉布,柔软透气且富有光泽。
价钱比本地土布高出三倍有余。
这点细节足可见赵媒婆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将就。
顾喜喜喝了口热乎乎的蛋汤,瞅着赵媒婆笑道,“赵娘子这衣裳看着就很舒服,自己做的吗?”
赵媒婆低头看自己身上,笑说,“嗯,家常穿着,宽松透气当然是最好的。”
顾喜喜说,“若有现成的图样,可否给我一份,回头我也照着做两套。”
赵媒婆满口答应,“有的有的,等会儿我拓下来给你带走。”
此刻她坐在顾喜喜身侧,正在敲一盆风干的核桃。
秋季新鲜的核桃去壳、再去掉苦涩的内皮,与红枣一起磨碎成浆,可做核桃酪。
闲聊了一会儿,顾喜喜已经喝完了蛋花甜汤。
她放下空碗,开始说正事儿。
茶园未来开辟商路,从近到远,免不了先从西北内部开始奠定市场基础。
有了本地茶商的认可,树立根基之后,再谈长线商路,譬如京城,是为循序渐进。
赵媒婆入行多年积攒的见识,此刻便显露出优势。
青田县治下,都有几个茶商,各自家里什么情形,家庭关系如何。
谁家的底子最厚,进货渠道最多,货源倾向江南还是西南。
茶商之间谁跟谁交好,谁跟谁又是死对头,过去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纠缠……
以上种种,赵媒婆皆知之甚多。
不敢说巨细无遗,却已足够顾喜喜了解对她有用的内情了。
茶商们哪个是大户,哪些是小户,本地市场如何分配。
从他们的为人性情,各自优势,进一步推测出他们真正想要什么。
这对将来谈合作会有极大的助力。
顾喜喜认真听完,又提了自己想知道的几个问题。
赵媒婆也全都能给顾喜喜解惑。
顾喜喜释然而笑,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铜钱,“多谢赵娘子,帮了我大忙。”
赵媒婆瞥了眼那鼓鼓囊囊的钱袋,打趣着推拒:“你来做客闲聊,怎么还给我钱?”
“快快收回去!”
顾喜喜却没有缩手,笑说,“寻常人登你的门问事情,都要付佣金的,这不是规矩么?”
赵媒婆失笑,“别人来问的是谁家儿郎可托终身,谁家好女初长成。”
“跟你不一样!”
顾喜喜说,“都是打听别家情况,都是用上了你辛苦积攒下的这些见识。”
“哪里不一样了?”
她说着,将钱袋子塞到赵媒婆手上。
赵媒婆犹豫了片刻,总算没再推回来。
同为自己做事谋生的女子,赵媒婆能够理解顾喜喜的行事理由。
她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你给的数目不合规矩,第一次相谈,相当于订金。”
“只这些的三分之一,就算是高价了。”
“多余的我退给你,等你真正需要我牵线搭桥时,剩下的再给不迟。”
顾喜喜笑了,她很喜欢跟赵媒婆这样的人谈生意。
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清楚分明,大家心里都舒服。
顾喜喜说,“你先别急着退我钱,这里面的确不止一笔订金。”
“有些话我还没跟所有人交底,可因为要拜托你牵线搭桥,提前跟你多说几句。”
“明年我们村的频婆果就有收成了。”
“听说咱们西北果子王的长儿媳,就是您给保的大媒。”
果子王本姓王,并非青田县人。
他是府城一名商贾,江南的生丝、茶叶,中部的瓷器、倒卖周转他都有涉足。
之所以被称为果子王,因为此人发家都因倒卖水果。
夏季西域瓜果、南方梅果李子、西北特产的蜜桃杏子。
冬季的南方蜜橘,北方鸭梨、贡梨等等。
而这一块产业果子王如今仍在做,并且早已做到了西北第一。
虽然普通百姓对水果之类的副食品需求有限,但果子王的市场不局限于西北之内。
他的水果早就卖到京城、江南甚至西域一些富庶的大城了。
如此家大业大,赵媒婆说成了他家的亲事,在圈内乃是战绩可查。
此刻再听顾喜喜提及,赵媒婆眼帘半垂,谦虚一笑。
“嗐,都是早些年的事了。”
“碰运气罢了,也不是每年都能接到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打算何时铺开此事?”
“我或许可以试试帮你牵个头。”
“明年开春吧。”顾喜喜看着一片从上空飘落的黄叶。
“到时候请王老板去看满园苹果花开。”
“好,”赵媒婆答应下来,“时间充裕,我也可趁这段时日跟他们府上多走动些。”
太阳没过山头,一阵风过,周身已有了寒冷的感觉。
秋收冬藏,西北大雪漫漫。
农闲过年节时,顾喜喜在家休闲最大的乐趣就是数钱。
自家两季粮食丰收换的钱,西北军给的第二季酬金、京城甘雨居总店以及分号的分红,农药肥料作坊分红,云岭县苗木商会的技术酬金……
之前投入茶园,木匣里的银票流水样的花出去,最近又流水般填满。
甚至顾喜喜每次合上盖子前,还要用力压一压。
“吕晶,我又想买地了。”
“还有果树苗,开春也可以多投资一些。”
吕晶笑着说,“本地顾氏中已经有很多人来我这登记名字了。”
“等明年他们从东家这儿领了树苗,开始种频婆果。”
“将来年节时不知东家又得增添多少分红进项?”
顾喜喜抬头,与吕晶相视而笑,“过完年先弄一辆马车吧。”
转眼又到冬去春来。
西北的春天比南方迟来许多,今年上巳节当日茶园才开始采集第一批明前茶。
开春后顾喜喜每隔两日就要亲自查看茶树的状态、新叶的品质。
上巳节开采,便是她定下的日子。
这天顾喜喜到场看了采茶工们干活,确定没任何问题,这才离开茶园。
马车并未返回花池渡,而是朝青田县城去。
顾喜喜坐在车内,眼角瞥向身侧,表情很是复杂。
“子初兄请我和吕晶今天到他家吃饭,是提前半个月就约好的。”
慕南钊闭目端坐,不高不低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