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喜儿后,我也了解了情况,原来那个后爹并没有娶秋霞的母亲,就连喜儿也是打算被卖掉的,平日里他假意对喜儿好,就是想有一天卖得顺利一些。
有这么一个后爹,秋霞两姐妹的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寻了一个理由,把那后爹送了进去,至少在这十年内,他打扰不了秋霞她们。
我把喜儿留在了府里做个洒扫丫头,也算给了她一个归宿,等她再大一些,也给她寻个好人家。
杨青青在娘家待了几天,终于回来了。
文许言在喝茶,我在廊下修剪花枝,看到他平静的侧脸,我心里也是微叹,这杨青青的爱真不比赵芳华少,可惜,她终究不是赵芳华。
夜里,杨青青在荣鹤堂堵住了文许言,眼睛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那般闪亮。
“主君,主君,”她声音缠着万般滋味,“你就不问问我好不好,你就没有一点点想念吗?”
“你嫂子待你不好?”他随口问道,显得有些怪异。
她忽然笑了,轻声说道:“几天不见,就这般疏离了吗?”
文许言怕杨青青纠缠,便低头不语,杨青青说道,“我想清楚了,都是妾身的不是,主君高高手,原谅则个。”
文许言的心再硬也说不出什么来,当夜就歇在了杨青青那里。
一大早文许言就去上朝了,杨青青送了出来,无聊之际,她就开始闲逛起来。
远远地,她看到红樱和清颜在亭中绣花。
“她竟自己回来了?”红樱撇嘴道。
正说话间,杨青青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针线。
她走到了两位姨娘面前,竟然虚心地说道,“二位姐姐教教我吧,我想给世子做件衣裳。”
风过荷塘,后院在蝉声里显出一片奇异的宁静。
“这,这……”红樱没想到杨青青转变得这么快,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红樱还是耐心地指教了起来。
这三人竟然和谐地处了一天,没有一句争吵。
暮色渐浓,最后一抹橘红的霞光沉入侯府层层叠叠的青瓦之后,只在天边留下些微暗沉的青灰色。
晚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暑气,卷过庭院,拂动廊下悬挂的灯笼,光影在青石板上摇曳不定。
文许言踏进荣曦堂时,脚步带着一丝晚归的疲惫,袍角也沾染了尘土的气息。
此时,我正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银剪子,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长势极好的茉莉。
细碎洁白的花苞藏在翠叶间,散发出清幽的甜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抬起头,目光掠过他沾了尘土的皂靴,再落到他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说今日的天气:“主君,可吃过饭了,杨姨娘刚才又来打听了一番?”
文许言的脚步在阶前顿了一瞬,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知晓了。
这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寡淡些。
他起撩袍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那盆茉莉,又投向庭院里逐渐深浓的夜色,显然心思并不在此处。
经历了上回的风波,在他心里早已掀不起半点涟漪了。
他始终觉得错在杨青青,她自己赌气走了,如今又自己回来,在他眼中,不过是任性过后又恢复了常态,顺理成章罢了,无需挂心。
我垂下眼,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被剪下的茉莉嫩叶。
我看着那点鲜绿落在深色的泥土上,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叹息,只为曾经那个张扬的女子。
平心而论,杨青青比赵芳华强上许多。赵芳华的爱,是烈火烹油,烧灼自己也灼伤旁人;而杨青青的爱,更像山涧清溪,澄澈见底,甚至还会笨拙地替对方着想,生怕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这次负气而去,也不过是独自煎熬了些日子,便自己收拾起心情,重新回来了,她懂了些事,也懂得了转弯。
可惜,她终究不是赵芳华,死去的饭粒子再不好,也成了某些人眼里的白月光。
文许言在我这里用了晚饭,席间多是我在听他说话,他偶尔说起几句宫里新近的调动,语气也是平淡的,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饭毕,略坐片刻,他便起身告辞,道是乏了。
我送至院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没入灯笼光晕之外的昏暗夹道里,再无别话。
侯府的夜晚很静,只听到远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文许言走出荣曦堂院门不过数丈,夜风带着水塘边特有的湿凉气息拂过面颊。
夹道两旁高大的院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在他快要走到通往书房的岔路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这片寂静。
“主君。”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绷紧的弦,颤巍巍地悬在夜色里,裹缠着太多分辨不清的东西。
委屈、期盼、埋怨、不甘,还有那压也压不下去的、滚烫的依恋。
文许言脚步一顿,循声侧过头去。
一盏光线昏蒙的羊角灯笼静静悬挂在院门口,光晕的边缘,一道纤细的身影倚门而立,是杨青青。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上的薄衫被夜露浸润得颜色略深,昏黄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她的轮廓,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一瞬不瞬地攫住他。
那目光里盛着的东西太过复杂汹涌,像要将人吸进去,又像下一刻就要溢出滚烫的情绪,是柔肠百结,是爱恨交织的煎熬,是失而复得的悸动,全都在这一眼里无声地呐喊着。
文许言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喉头莫名有些发紧。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她脚下被灯笼拉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上,沉默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你等了多久了,夫人说你问了我。”
“妾身一直等着。”杨青青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即将断裂的蛛丝,“我怕你不来,我自己就来了。”
“……近来事多。”文许言的目光依旧垂着,落在她裙裾下露出的绣鞋尖上,语气是惯常的敷衍。
然而这句话落在杨青青耳中,却如同天籁。
她眼中那些翻涌的暗流、积聚的幽怨,瞬间像被一阵风吹散了,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
仿佛在沙漠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支撑自己走下去的那一点甘泉。
她又像只终于寻到归巢了的雀鸟,脚步轻快地奔到他面前,仰起脸,声音里染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软:“主君,你都不知道,我在家……有多想你。”
她急切地替自己,也替他找到了理由,人总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文许言看着眼前这张骤然生动起来的脸庞,看着她眼中不掺假的依赖和光亮,心底那点坚硬的东西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难得地放软了语气,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在家里有夫人她们,你也不会寂寞吧?”
她微微垂下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下去,带着软糯的鼻音:“可是我也想你啊。”那姿态,脆弱又惹人怜惜。
文许言的眉头微微蹙起,说道:“我事多,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杨青青猛地抬起头,眼底的委屈瞬间被另一种更炽烈、更滚烫的情绪取代。
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暗夜里燃烧的星火,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将积攒了数日的煎熬和思念,化作一句大胆又缠绵的嗔怪:“她们再好,哪里有主君好。”
夜风吹过,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轻轻晃动。
文许言微微一滞,那灼热的眼神和话语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目光,望着黑沉沉的院门,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天色不早了,回屋说吧。”
“嗯!”杨青青立刻应道,那声音脆生生的,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欢欣,像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允诺,方才那些幽怨、试探、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