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魏沾立于坛上,声音竭力高昂,却难掩一丝焦躁的嘶哑:“暴秦无道,恃强凌弱,侵我魏土,屠我黎庶。
更以妖法邪术,伪作天罚,动摇列国根基。
今日,韩、赵、魏、楚、燕五国,承天命,顺民心,歃血为盟,合纵伐秦。
誓破函谷,复我山河,共诛暴秦。”
随后,五国代表依次上前,以匕首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盛满烈酒的巨爵之中。
“诛灭暴秦!廓清寰宇!”
“破函谷!摧咸阳!”
数十万将士的呼喊,声震四野,气势一时无两。
接着,便是推举合纵长与主将。
楚国实力最强,春申君黄歇名望最高,且是合纵的积极促成者之一,毫无悬念地被推为合纵长,总揽联军协调。
赵国老将庞煖,威名素着,被推为主将,负责战役指挥。
楚国悍将项燕,且是坚定的主战派,被任命为副将。
韩国丞相张平、公子韩非,魏国丞相魏沾、将军芒卯,燕国将军栗腹,均在联军统帅部中占有一席之地,象征着各国在决策圈的话语权。
盟誓已毕,联军统帅庞煖开始发号施令,部署进军路线与初期方略,强调“兵贵神速,直捣黄龙”。
合纵长黄歇则退居一旁,与各国特使、重臣进行更细致的利益协调与后勤安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一边是誓师的热血与复仇的誓言,一边是赤裸裸的利益计算与相互提防的试探。
会盟结束后,联军并未过多休整。
在合纵长黄歇“顺应天命,讨伐无道”的号召下;
在主将庞煖“战机稍纵即逝,直捣咸阳”的严令下;
在副将项燕“踏平函谷”的咆哮声中,这支由恐惧催生、被虚假情报引诱、仓促拼凑而成的六十五万大军,带着决绝与混乱,滚滚向西,矛头直指函谷关。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歃血为盟、誓师西进的同时,咸阳以西,工尉府深处那灯火不息的工坊内,最后一批经过反复测试、加装了更厚青铜鳞甲蒙皮和优化了投弹机构的“飞刃”,正被悄然拆卸,装入覆盖严密的车队。
会盟的热血与誓言的铿锵,掩盖不了指挥体系的混乱、后勤保障的脆弱、战略目标的模糊,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支庞大联军,外表狰狞,内里却充斥着杂音、私欲和不信任的裂纹。
合纵的洪流,正无知无觉地,奔涌向那由秦臻亲手设计的、名为“胜利”实为“毁灭”的终局。
函谷关外,一场注定将彻底改写天下格局的惊世决战,即将在仓促与精密、混乱与秩序、绝望与冷酷的激烈碰撞中,轰然爆发。
.........
当晚,帅帐内。
联军主要将领与谋臣齐聚,商讨明日开拔的细节,气氛在庞煖与项燕的激昂带动下,显得颇为热烈。
魏沾正唾沫横飞地描绘着攻破函谷、直取咸阳的“盛景”。
“纵...纵约长,庞将军,项将军,诸位大人。”
韩非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冷静,在一片狂热中显得格格不入:“非...非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秦之强,非徒甲...甲兵之利,更在法度之严、耕战之实、君王之雄。
今我军虽众,然五国仓促而聚,号令不一,此乃兵...兵家大忌。
粮秣转运艰难,士卒恐...恐多为‘天火’流言所慑,未战心先怯。
而秦军,据函谷天险,以逸待劳,其‘天火’妖器虚实未明,能...能否复用,我等一概不知。
更兼秦王嬴政乃不世出之雄主,深谙谋略,焉能坐以待毙?
我军若贸然强攻函谷,岂非正...正中其下怀?”
他环视众人,带着洞悉全局的锐利,接着说道:“非以为,当持重缓进。或分遣精锐,多...多路袭扰秦之侧翼陇西、河东,疲其民、断其援、焚其积聚;
或深沟高垒与秦对峙,示弱以骄其心,同时广布细作,务必要查...查清秦军虚实,尤其是那‘天火’之源究竟为何物、藏于何处、如何应对。
待时机成熟,秦军疲怠或分兵他顾之时,再...再集全力,方为制胜之道。
此刻倾巢而出,直扑函谷,非智者所为。”
韩非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狠狠浇在了刚刚燃起的狂热之火上。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火盆中木炭噼啪作响。
“公子非!”
庞煖脸色一沉,厉声道:“休要在此危言耸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秦国内虚,粮仓空竭,民怨沸腾,此乃吾等耗费心血探得之铁证,岂能有假?
其‘天火’妖术,不过是黔驴技穷的把戏,耗费必巨,岂能反复施展?
此刻秦人外有强敌,内患丛生,正是最虚弱之时。
兵者,诡道也,然更贵神速。
战机稍纵即逝,岂容尔在此瞻前顾后,徒耗时日?”
接着,他指着西方,继续道:“分兵扰袭,此乃自断臂膀,分散我兵力,予秦军各个击破之机。
延误战机之罪,公子可能担当?
唯有合兵一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攻函谷,方可毕其功于一役。
公子如此畏首畏尾,莫非因当年浮戏山一战,惧了秦人?”
这时,魏沾也尖声附和:“庞老将军所言极是!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难道要坐等秦人筑好河套要塞,凿通关中大渠,再以‘天火’屠戮我五国城池吗?
公子非,你欲置我大魏、置列国于万劫不复之地乎?”
黄歇看着争论的双方,心中焦躁更甚。
作为纵约长,他心中何尝没有疑虑?
韩非的分析句句在理。
但他更清楚,这仓促的联盟,经不起拖延和质疑。
他需要平衡,更需要速胜来稳固地位和安抚国内恐慌,来兑现他对楚王和其他诸侯的承诺。
他感受到身旁项燕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对韩非部分观点的认同,但更多的是一种渴望冲锋陷阵、证明楚军勇武的灼热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