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尽管早有风声,但当这辉煌的胜利由秦王亲口、在章台宫大殿之上确认时,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在朝堂上掀起了难以抑制的骚动。
低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无数脊梁下意识地瞬间挺直,仿佛要撑起这份荣耀;
老臣们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少壮派更是激动得攥紧了拳头。
震惊、狂喜、自豪、甚至一丝后怕,各种情绪在群臣脸上交织、翻滚、碰撞,形成一幅无声却无比剧烈的众生相。
嬴政也没有制止这短暂的沸腾。
他需要这胜利的冲击力涤荡朝堂,更需要这冲击之后的沉淀下来的、更为深邃的思考空间。
他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刘高立刻趋步上前,将那卷标注着鲜红“捷报”二字的帛书展开。
随后清了清嗓子,以洪亮而清晰的声音,开始高声宣读这注定载入史册的捷报:
“赖大王洪福,三军将士用命……
联军主力覆灭,斩获无算。
秦军阵亡五万八千六百八十二人;伤者十二万五千六百一十八人。
联军于主战场死亡逾十三万;俘虏约十一万;
溃散、失踪、后续追击俘获者不计其数……
庞煖东遁,项燕南逃,芒卯生死不明……
此役已彻底打断山东六国合纵脊梁,摧毁其抗秦主力,函谷关至洛邑,乃至韩魏腹地,门户洞开,再无能阻我大秦东出之强敌。”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带着战场硝烟的血腥气;
每一句简洁的战报,都砸在所有人心坎上。
五万八千、十三万、十一万、这些不再是抽象的符号,而尸山血海的惨烈代价,更是大秦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辉煌顶点。
当刘高念到“联军主力覆灭”、“门户洞开”时,即便是辅佐四代秦王、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臣如蔡泽、王龁,也忍不住呼吸骤然急促,眼中精光爆射。
捷报宣读完毕,殿内陷入了短暂的、近乎窒息的寂静。
仿佛巨大的喜悦需要时间消化,又仿佛在为阵亡的将士默哀。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浪:
“大王神武!天佑大秦!”殿角侍立的蔡尚、蒙毅、王枭等人再也按捺不住,齐齐嘶吼出声。
“少上造奇才!秦军万胜!”武将班列立刻高声附和。
“扫平六合,指日可待!”
“彩!!!”
无论派系,无论先前立场如何,此刻这足以点燃任何秦人血脉的胜利面前,所有的隔阂似乎都被暂时冲垮了。
少顷,颂扬声浪稍歇,一位身着大夫袍服的官员越众而出,正是官大夫胡毋敬。
“大王!天佑大秦!天佑大秦啊!”洛邑大捷,乃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
他面色激动,声音亢奋,几乎要盖过方才的余音:“洛邑大捷,非仅一役之胜,乃天赐良机,千载难逢之机。
五国联军新遭重创,肝胆俱裂。
韩魏二国,首当其冲,精锐尽丧,国内空虚,此正是一鼓作气,犁庭扫穴之时。”
接着,他几步跨到殿侧悬挂的巨大六国疆域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韩都新郑的位置:“大王!臣请大王速发王命,着少上造乘此大胜之威,挥师东进。
一月!一月内必破新郑,继而兵锋直指大梁。”
随后,他的手指迅速东移,戳向魏都大梁:“三月!只需三月,必能围困大梁,荡平韩魏。
韩魏既灭,则赵、楚、燕三国犹如断脊之犬,不足为虑。
大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此乃一鼓作气,廓清寰宇之时,请大王明断!速下决断!”
胡毋敬的谏言如同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殿内许多人心中的征服欲和功名心。
他的观点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朝臣,尤其是那些崇尚武力、渴望在统一战争中攫取更大功勋的将领和少壮派文官的强烈共鸣。
立刻有数位官员出列附和:
“臣附议胡大夫!此战机稍纵即逝,当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
“韩魏已是冢中枯骨,兵锋所指,必成齑粉,岂容其苟延残喘?”
“破韩魏,则山东脊梁立断,天下定鼎,指日可待!”
“胡大夫所言极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趁他病,要他命!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
“臣请大王速下决断,发兵灭韩魏!”
主战的声音在殿内汇聚,形成一股强大的声浪,似乎要将“速灭韩魏”的主张变成不容置疑的国家意志,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然而,就在这激昂的声浪几乎要淹没一切时,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喧嚣。
“大王,臣李斯,有异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斯身上。
他缓步出列,仪态从容,先向嬴政深施一礼,随即扫过那些面红耳赤的主战派官员,目光锐利,最后定格在胡毋敬身上。
“胡大夫忠勇可嘉,然此谏,恕李斯直言,乃匹夫之见,误国之言。”
“李斯!你……你安敢口出狂言?”胡毋敬被当面斥为“匹夫”,顿时大怒,手指李斯就要反驳。
李斯不疾不徐,声音清晰有力,直指核心:“速灭韩魏?看似勇猛精进,实则乃重蹈武安君长平覆辙之危途,是欲速则不达之昏招。”
李斯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批判意味。
“昏招”二字,更是掷地有声,震得胡毋敬等人脸色一变。
接着,李斯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条理清晰地剖析开来:
“其一,乃粮秣转运之困。
洛邑一战,我军虽胜,然自身伤亡亦重,五万八千将士血染沙场。
后续追击、清剿残敌、弹压新地,皆需大军驻守。
诸位可知,关中千里运粮至洛邑前线,民夫疲于奔命,已是不易。
若再仓促东进,深入韩魏腹地,战线拉长何止倍蓰?
道路崎岖险阻,车马难行,若粮道一旦被袭,或被秋雨所阻,前线数十万大军无粟可食,顷刻间便由胜师化为饿殍。
此非斯危言耸听,乃兵家常理,孙吴亦不能免。
另,关中数年积存之粮秣,支撑洛邑一战已耗巨万,再支撑一场灭国远征,更需供养数十万降卒,纵有缴获,亦恐难以为继。
此乃竭泽而渔、自耗国本之疲秦策,若粮道断绝,军心不稳,前有坚城未下,后有粮草忧患,胜败之数,顷刻可易。
此其一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