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世民冷笑一声,随后唤来常涂。
“常涂,去办两件事。”
“第一,关于楚国使团。”
“通知鸿胪寺那边,按正常礼节准备即可,不必过度热情,也不可怠慢。”
“若有任何人,试图打探或影响接待规格,一律挡回去。朕不想看到任何节外生枝。”
“第二,关于市井流言。”
“查,但要悄悄地查。重点不是抓几个散播谣言的小喽啰,而是给朕盯紧了,看看都是哪些人在推波助澜,资金从何而来,消息最初是从哪些人的宴席上流出的。证据给朕收集齐全了,但暂时不要动。”
“至于丽质那边……”
赢世民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些,轻声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这点风浪还经得起。不过,朕也得给她吃颗定心丸。”
“传朕口谕,三日后朕要去城外的熙和养生园小住两日,让长乐公主随行伴驾。”
“另外,通知李北玄,让他也一同前去,朕有些医药养生的问题要请教他。”
他要用一个非常公开且自然的方式,向所有人表明,他对赢丽质和李北玄的态度未曾改变,甚至更加亲密。
毕竟,皇帝带着最宠爱的女儿和未来女婿去温泉宫,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回应。
比任何辟谣的诏书都更有效。
常涂心领神会,恭敬答道:“老奴遵旨。”
……
赢世民的应对不可谓不迅速,也不可谓不高明。
当皇帝将携长乐公主,以及骊山郡公同往熙和园休养的消息传出后,此前在长安街头巷尾甚嚣尘上的流言,便迅速偃旗息鼓。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懂这背后的信号。
陛下这是在用最直接的行动表明,长乐公主地位稳固,圣眷未改,与李北玄的关系更是得到帝王的默许乃至支持。
至于那些关于和亲的揣测,在如此明确的姿态面前,自然显得苍白无力且可笑,再也无人谈论了。
然而,流言的平息,并不意味着麻烦的结束。
恰恰相反,最让赢世民担忧的节外生枝,到底还是发生了。
楚国使团来了。
而且,似乎真的将那些无稽之谈听进了心里,并且打起了算盘。
楚国正使,孙无虞,乃是是楚王孙无须的幼弟。
年纪虽轻,却自诩精明能干。
此次出使武国,肩负着在不利局面下,为楚国争取最大利益的重任。
而他抵达长安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武国朝堂微妙的氛围。
特别是关于魏王得势,与长乐公主处境的各种隐晦传闻。
他或许并不完全相信,赢丽质真会被当作和亲工具,但出使本就意味着要随机应变、察言观色。
凡有机会替本国争一分便宜,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绝不会放过。
所以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可以试探、甚至可以加以利用的切入点。
毕竟,若能以联姻方式绑定武国,哪怕只是获得武国暂时的中立或有限支持,对正处于内忧外患中的楚国而言,都是天大的利好。
于是,在按部就班完成了一系列官方拜会仪式后,在一次非正式的,与鸿胪寺官员的宴饮上,孙无虞便借着酒意,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两国邦交。
继而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地感叹道:“武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是贵国的公主们,更是仪态万方,堪称天下女子的典范。”
“在下在楚国时,便久闻长乐公主殿下才貌双全,贤德之名远播……唉,只可惜……”
听到这话,陪同的鸿胪寺官员顿时警觉。
但碍于外交礼仪,只能含糊应对。
然而,孙无虞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推心置腹地说道:“不瞒诸位,我王兄,也就是敝国国君,对长乐公主殿下亦是仰慕已久。”
“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说……嗯,听闻公主殿下与贵国李郡公情谊深厚,但我楚国并非迂腐之国,我王兄更是胸怀宽广之人。”
“若贵国陛下有意促成秦晋之好,我楚国愿以最高规格的贵妃之礼迎娶公主殿下,必定视若珍宝,绝不让公主受半分委屈。这于两国,岂不是一桩美谈?”
这番话,说得看似谦卑客气,甚至表现出了不介意赢丽质已有情人的大度。
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傲慢与算计,却让在场的武国官员几乎要拍案而起。
以贵妃之礼?
你楚国算什么勾八啊?!
竟敢将武国的嫡长公主,陛下最珍爱的女儿,视作可以讨价还价的侧室人选?
还说什么不嫌弃、胸怀宽广,这简直是对武国皇室莫大的侮辱!
一时间,宴席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陪同的几位鸿胪寺官员,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气得脸都红了。
但孙无虞这番话说完,自己还觉得颇为得体。
感觉自己既表达了诚意,又展现了楚国的大度。
于是,他微微扬起下巴,等待着武国官员们或感激、或犹豫、或至少是认真考虑的反应。
甚至见人没反应,还继续劝说了几句。
比如强调楚国的贵妃之位何等尊贵,仅次于王后,远胜寻常和亲公主的待遇云云。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而是一片死寂。
宴席上的几位鸿胪寺官员,从主事的郎中到陪坐的员外郎、主事,全都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表情,都极其复杂。
先是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随即,错愕迅速转化为无法抑制的怒火,每个人的脸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然而,孙无虞作为使团正使,却很遗憾的没有点亮读空气这项技能。
直接将这死寂,误解为了震惊和犹豫,心中甚至闪过一丝得意,觉得自己的提议果然打动了对方。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添一把火。
详细阐述一下这桩美事,对两国的好处。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姓张的鸿胪寺主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接一巴掌盖在了孙无虞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