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我是两章连在一起发的】
暮色如墨,沉沉地浸染着林间空地。
篝火尚未燃起,只有房车旁散落的柴火散发着淡淡的松脂气息。
田马克那双阅遍星河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又仔细端详了沫白几秒。
一丝了然的光芒在他眼底闪过,如同拨开了记忆的薄雾。
他恍然大悟般拍了拍宽厚的掌心,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爽朗的笑容,因为他已经认出了沫白是哪家的孩子,毕竟他爸妈都是水电工。
沫白心头微微一松,还好,这位传奇爷爷没有顺口说出那句足以让空气瞬间凝固的“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之类的经典台词。
虽然被认了出来,但田马克显然是个稳妥的长辈。
他并未多言,而是转身走向老破车,从驾驶室里摸索出一部样式极为古旧、漆皮都有些剥落的座机电话。
他熟练地拨动转盘,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电话很快接通了。
田马克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粗粝却令人安心的嗓音,和电话那头沫白的父母交谈了几句,大意是孩子找到了,就在他这儿,安全得很,并爽快地承诺道。
“放心吧,我今晚就送他回去”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一旁沫白的耳朵里!
如同冷水浇头!沫白瞬间僵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今晚就送回去?!开什么玩笑!那颗承载着宇宙终极秘密的omnitrix,按照“剧情”,可还没划破大气层,砸向预定中的幸运儿呢!
他顶着可能被当成“减速带”的风险,在这暮色森森的树林里守株待兔这么久,眼看关键节点就在眼前,现在被送回家?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
不行!绝对不行!
眼看田马克放下听筒,似乎就要挂断电话,沫白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几乎是贴到了田马克身边,脸上挤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那个.....马克爷爷,我能跟我妈说说话吗?”
田马克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没有丝毫怀疑,很自然地将手中沉甸甸的老式话筒递了过去。
“当然可以啊”
“谢谢”沫白强作镇定地道了声谢,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塑料听筒时,掌心竟微微有些汗湿。
他深吸一口气,将听筒贴近耳边。
“喂,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沫妈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声音,像隔着电波都能看到她促狭的笑容。
“臭小子,说去外面逛逛,逛到森林里去了是吧?出息了啊!”
这熟悉的语调让沫白脸颊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脸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尴尬,声音也带上了点讨好的意味。
“这不是来看看流星嘛......”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合理”些,“结果‘碰巧’就撞上了同校同学,田小班,您应该有点印象吧?”
他故意加重了“碰巧”两个字,接着抛出真正的目的。
“所以.....那个.....妈,你看啊,在家待着也挺无聊的,这边同学爷爷也挺热情的,篝火都准备生了......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我.....过个夜?就一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沫白几乎能想象到母亲此刻的表情——大概是微微蹙着眉,在记忆里搜寻关于“田小班”的零星信息,然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果然,一声轻轻的叹息顺着电流传来,接着是母亲带着宠溺又无奈的声音。
“好吧好吧,当妈的能拦着你不成?” 她似乎放弃了追问细节,只是习惯性地叮嘱,“别到时候在野外被什么牛鬼蛇神啊吓到哭鼻子回家找妈妈就行!我可不去接你”
“谁会啊.....”沫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脸上却因为这句“哭鼻子找妈妈”而更红了,赶紧匆匆说道,“挂了啊!”没等母亲再说什么,他便有些慌乱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在听筒里响起。沫白将话筒还给田马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争取到了时间。
而电话线的另一端,沫妈握着突然安静下来的老式座机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映着她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那里面似乎揉杂着一丝失落,一丝怅惘,甚至还有一点.....期待落空后的寂寥。
她对着空茫的听筒,近乎无声地喃喃自语。
“要是会的话,就好了……”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像个普通小孩一样......”
沫白的父母,真的从未察觉异常吗?那不过是孩子出生时,为人父母者本能地编织给自己的、温柔的谎言罢了。
哪个婴儿会只啼哭一次,便仿佛看透世事般沉寂?
哪个婴孩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阶段,竟能无师自通,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仿佛那些技能早已刻在骨子里?
初时,他们也曾惊喜,将这视为“天赋异禀”的吉兆。
然而,随着时日推移,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那不合年龄的、近乎洞悉一切的成熟目光,那仿佛跳过了所有懵懂与笨拙的成长轨迹.....这一切都太过清晰,也太过“离谱”。
沫妈也曾忧心忡忡,夜里辗转反侧:这孩子脑子......该不会有问题吧?会不会是某种罕见的“发育异常”?
她偷偷查阅资料,甚至隐晦地咨询过医生。
然而,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冰冷地显示身体健康,精神正常。
没有任何病理上的解释。
最终,沫妈只能选择“摆烂”。
她将这一切都归因于一个简单又模糊的词汇——“早熟”。
她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解释,仿佛这样就能抹平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是的,这份“早熟”让她省去了许多寻常母亲的烦恼。
没有夜半啼哭需要安抚,没有追在身后收拾满地狼藉,没有一遍遍教他认识世界却收效甚微的挫败。
她仿佛直接跳过了所有含辛茹苦、鸡飞狗跳的育儿阶段,一步便跨到了孩子“懂事”的彼岸。
然而,省去的麻烦背后,是被悄然剥夺的参与感。
她失去了见证一个生命从混沌走向清晰、从笨拙走向灵巧、从依赖走向独立的完整过程。
那份引导与陪伴的快乐,那种被孩子全身心需要、视母亲为整个世界的满足感.....似乎还未真正体会,便已消散在风中。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错过了属于一个母亲的、最纯粹的“童年”。
所以,哪怕他们的工作注定漂泊,需要长期出差,哪怕沫白表现得再“懂事”,在沫妈心底最深处,依然藏着一个小小的、固执的愿望。
希望他能像一个真正的普通小孩那样,笨拙地、吵闹地、跌跌撞撞地长大。
会害怕黑暗,会为小事哭闹,会笨拙地表达依赖,会需要妈妈的拥抱和安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直接跳过了那段理应充满纯真与依赖的时光。
她希望听到他因为害怕而跑回家找妈妈,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那声“哭鼻子找妈妈”的调侃,未尝不是她心底深处一点卑微的期盼。
.......
森林的空地上,篝火终于被田马克娴熟地点燃。
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跳跃,驱散了四周浓重的黑暗和寒意,在夜色笼罩的森林里,像一颗温暖而倔强的星辰,格外亮眼。
沫白盘腿坐在篝火旁,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意。
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旁边,田小玟正抱着她那台看起来相当先进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似乎在查询着什么学习资料。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沫白的目光几次飘向那扇紧闭的房车门,又收了回来。
犹豫了片刻,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
“呃....那个...”
话刚出口,又猛地卡住。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漏洞”——按照常理,他现在不应该知道小玟的名字!
他连忙改口,带着点刻意的不确定问道。
“小....不对,”他转向小玟,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那个...你叫什么?”
田小玟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敲击的动作甚至没有停顿一下,仿佛沫白的搭讪只是林间的风声。
她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甩过来一句。
“叫我小玟就好,你看起来比我大” 语气平淡,带着点理所当然。
名字问题解决了。
沫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切入正题。
他斟酌着词句,目光又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房车紧闭的门,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诚的困惑。
“那个....就是,”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田小班她......没事吧?”他看向小玟,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认真,“怎么感觉.....她一直躲着我?好像从我出现开始,她就.....不太对劲?”
他微微前倾身体,带着点自我检讨的意味。
“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她讨厌的东西?或者.....对什么东西过敏,她闻到了不舒服?”他甚至想到了这个有点离谱的可能。
听到沫白这番煞有介事的“分析”,小玟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了视线。
她微微侧过头,碧绿的眸子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和无奈,精准地越过沫白的肩膀,瞥了一眼房车窗帘后那个虽然极力隐藏、却依旧能看出紧张轮廓的身影。
她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调侃和“果然如此”的笑意,用一种“你懂的”语气说道。
“我看是她的呆头症又犯了吧”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沫白,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也许她不是讨厌你,” 小玟的声音里带着点恶作剧般的肯定,“是太紧张了”。
她微微歪头,想象着车内某人的状态,语气更加促狭。
“估计小脑袋瓜都快烧焦了吧”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显然觉得这情景相当有趣。
与此同时,仿佛是为了印证小玟的话,沫白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车门。
透过车窗的玻璃,他隐约看到小班似乎正背对着车门的方向坐着,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仿佛刚刚才猛地转过身去。
篝火的光芒明亮而温暖,跳跃的火苗在车窗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这明亮的光线,恰恰模糊了某些细微的痕迹——比如,少女那藏在棕色发丝下、此刻正因为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羞窘而烧得滚烫、赤红如晚霞的耳根。
那抹隐秘的红晕,在篝火的暖色调里,悄然融化,未被察觉。
篝火持续燃烧着,发出木柴崩裂时细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光晕在夜色中温柔地摇曳,将周遭的黑暗推远,也模糊了许多细微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燃烧的暖香和夜晚森林特有的湿润气息。
沫白的声音并不高,带着点试探性的温和,轻轻飘向那个一直刻意背对着篝火、蜷缩在房车阴影边缘的身影。
“呃....小班?”
那声音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小班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屏障。
她像是被惊醒的小动物,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才有些迟疑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然而,就在她转头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沫白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近在咫尺!
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靠近的?刚才自己只顾着在心底那片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左突右冲,是懊恼被看到照片时的失态?
是纠结于该如何面对这个让她莫名心慌意乱的“同学”?
还是懊恼自己那控制不住的、总想躲起来的冲动?
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藤蔓,塞满了她小小的脑袋,竟让她完全忽略了外界的动静....
这一惊,非同小可!小班的脸色在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鲜虾,“唰”地一下爆红。
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她甚至能感觉到脸颊皮肤下血管突突的跳动。
她就这样僵在原地,棕色的马尾辫因为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一双圆睁的眼睛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和无措,直直地撞进了沫白带着温和困惑的目光里。
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篝火的光芒在他们之间跳跃,那温暖而明亮的橘红色光晕,恰恰巧妙地笼罩着小班此刻火烧火燎的脸颊,将那片不自然的红晕完美地融入了光影之中。
落在沫白眼里的,只是她微微睁大的、带着明显受惊神色的眼睛,以及那被火光勾勒出的、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
那抹少女心事最直观的赤色证据,就这样被篝火的慷慨“掩护”了过去。
“怎....怎么了?”小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从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细弱蚊蝇。
她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避开那目光,却又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无法移开视线,只能这样被动地“僵持”着。
沫白看着眼前少女明显紧张过度的反应,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索性不再试探,往前又挪了半步,然后很自然地屈膝,在离小班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松软的草叶和带着凉意的泥土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他侧过身,目光平和地落在小班依旧紧绷的脸上,决定不再绕弯子。
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一种坦率的真诚。
“没事”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我只是有点好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清晰的语言,目光坦然地迎接着小班那带着惊兔般神色的注视,然后,轻轻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心头许久的问题。
“想问问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某个被刻意封堵的阀门。
小班只觉得一股更汹涌的热浪猛地冲上脸颊,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篝火的光影在她眼中晃动,眼前少年坦诚的目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那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盖过了林间所有的虫鸣与篝火的噼啪。
夜色温柔,篝火暖融,少年坦率的疑问悬在两人之间,而少女的脸颊,在光影的掩护下,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那份无声的窘迫和悸动,如同林间悄然弥漫的夜雾,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