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教授指出她没有去了解朋友(那个已故的男孩)去世的过程和细节时,司莫尼回应说。
“我母亲从生病到去世经历了四年。”她的声音没有波动,“我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资料,她每一次住院手术、放疗,我都陪在身边,所以对通向死亡的过程和细节我不再有任何好奇,我知道结果就足够了。我想这一点你能理解。”
张教授敏锐地指出,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莫尼,你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强调了你母亲去世这件事。”
司莫尼的身体没有动。
“对我而言,是一样的。”她的声音保持着平稳,“都是最亲的人离开。”
张教授进一步指出。
“但你朋友的去世直接引发你的抑郁,如果不讨论的话,恐怕我们没法调节你目前的情绪。”
司莫尼收回目光,唇角向上牵动,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我快看完你写的书了,张教授。”她说道,“据说全世界有超过百分之三的人患有不同程度、不同名目的抑郁症,抑郁对人来讲,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有时想要人为强调一些情绪,清除一些情绪,其实是徒劳的。”
张教授微微颔首。
“你看得很仔细,莫尼。”他说道,“不过,我必须指出来,这段话必须联络上下文来看,我认为情绪调节应该顺应自然。抑郁这种情绪,如果发展到一定程度,会表现为心理障碍、心身疾病与自毁倾向,这个时候,就必须调节。”
“请放心,我不会再尝试把自己饿死了。”司莫尼的身体微微放松,“我认真想过,我妈妈生前尽力想保证我幸福,她不会高兴那样见到我的。”
“问题就在这里。”张教授的声音温和,“这是你妈妈的需求,或者说期待。重视亲人的感受只是生活的一个方面,能够驱使人正面面对生活的始终是自己的内心需要。”
“我要说眼下我没需求,恐怕会招来你更多分析吧。”司莫尼的唇角再次向上牵动,“可是……”她思索一下,似乎在找说辞,却又提不起那个精神了,唇角勾起一个笑来,“唉,张教授,你一定早见惯各式各样丧失目标的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暂时迷失。我不会拒绝你给我指明方向的。”
张教授也微微笑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他观察到,她甚至没有失去幽默感,但她眼中没有笑意,显然只是拿这份幽默感将自己伪装得接近正常,像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司莫尼向张教授提出希望获得相对安静和一定的隐私空间。她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
“在不同时间都会有不同面孔的护士进来提醒我吃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观察我情绪是否平稳,有没有干傻事,这太可笑了。”
张教授也认为以她目前的情况,无需如此程度的监控。他便致电李锁柱,说明了自己的观点。李锁柱沉吟后,同意取消了护士的24小时值班。
同时,张教授也向司莫尼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认为她厌倦身边有人围绕,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人群焦虑,这表明她虽然接受了朋友死亡的事实,但并未打算将感情转移到新的关系上。她知道没有朋友的环境无法改变,但也不准备再接纳其他人进入她的生活。
“从某种程度上讲,你厌倦身边有人围绕,是一种人群焦虑。”张教授说,声音温和,“也就是说,你承认了你朋友的死亡已经事实发生,但你并不打算把对他的感情转移到新的其他关系里。你知道没有你朋友存在的环境不可能改变,不过你也不准备再接纳其他人进来。”
司莫尼的身体微微后靠。
“有些感情是无法替代转移的。”她的声音平缓,“哪怕我现在就走出家门,甚至重新开始工作,和别人交往,跟同事打交道,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何不试试看。”张教授说,“从最小的改变开始。至少在医院以外,再找一个你愿意出门呆着的地方。”
司莫尼接受了张教授的建议,迎来了她第一次独自外出。她选择了酒吧云集的后海。
邦德送她到附近,然后便远远地跟着,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这次外出让她惊诧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城市已是深秋景象,满目泛黄,树树皆秋色。
她的生活仿佛在初春某天中止,又在深秋某天重新开始,中间的两个季节如同一个不留痕迹的梦,模糊而遥远。她在后海漫无目的地晃荡了半天,脚步缓慢,感受着冰冷的空气。
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云上”的酒吧,招牌褪色,生意萧条。她之所以选择这家,是因为她曾与那个已故的男孩一起来过这里。
这家酒吧由一处胡同旧房改造而成,装修风格试图营造一种文艺庭院感,羊皮纸灯罩将光线弄得昏黄而迷离恍惚,家具带着古旧气息,到处摆放蕨类盆栽,进门走道上方搭着架子,爬藤植物密密匝匝地缠绕着,人为地将不大的空间营造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
而附近的许多酒吧都已换了招牌或重新装修,只有这家似乎保持着原样,物不依旧,人已全非。她走进酒吧,点了杯红酒独自喝着,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没有带来任何情绪波动。她一直待到打烊,带着微醺的醉意出来,脚步飘浮。
正当她试图辨别方向寻找出租车时,邦德突然出现,身体出现在她身侧,伸出手扶住了她。她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跟着他去了停车场。
第二天,邦德准时过来送司莫尼去医院。他还带来一张现金支票,纸张边缘平整。
他告诉她已经办妥了保险理赔手续,她的车已被评估为报废,加上人身伤害住院费用,总共理赔了八万多一点。那些数字在她耳边滑过,她并没有认真听具体的金额,也拒绝接受这张支票。
她觉得这张薄薄的纸片仿佛是她那辆小小两厢车的残骸浓缩而成,勾起了不愉快的联想和回忆,像是在用金钱衡量失去。她提出让邦德将支票转交给李锁柱,算作支付这段时间的各种费用。
邦德迟疑,身体微微前倾。
“可是……”他声音低沉。
“阿邦,请帮忙把支票转交给李总。”司莫尼说,声音平静。
“可是……”邦德试图提醒她,声音压得更低,“任小姐,李总为你做的一切,就跟当年你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做的一样……”
司莫尼立刻打断他,声音没有波动。
“别提当年,阿邦,没什么意思。”她转而提出,如果邦德明天有空,能否送她去4S店,她打算再买一辆车,以后自己开车去医院,不再麻烦他接送。
邦德迟疑,身体微微僵硬。
“任小姐,你必须征得医生的同意才能开车。”
司莫尼打开车门,一只脚迈出车外,身体转过来,目光落在邦德的脸上。
“你确定不是要征得李总同意吗?”她反问。
邦德无法回答,身体僵直。司莫尼唇角勾起一个笑,没有温度。
“我会去问一下张教授。”她说道,“你也去问一下李总好了。”
她坐进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邦德的沉默。这段对话微妙地揭示了司莫尼开始试图掌控自己的生活,以及她对李锁柱无处不在的干预和控制有着清晰的认知,并开始进行一种温和的反抗和博弈。她知道,她无法完全脱离李锁柱的影响,但她可以在这个框架内,一点点找回自己的空间。
“他会让你,一无所有。”林曼的声音在公寓里回荡,带着一种预言般的冰冷。她看着司莫尼,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
司莫尼的身体微微前倾,没有被林曼的话语吓倒。
“为什么?”司莫尼问。
“因为你掌握了,他不允许任何人掌握的东西。”林曼说,“司家的数据遗产,它不只是钱,不只是信息,它是力量。”
“那他会怎么做?”司莫尼问,声音平静。
林曼轻笑一声,唇角向上牵动。
“他会让你,失去所有你珍视的东西。”
司莫尼的目光落在林曼身旁的电脑屏幕上,屏幕上闪烁着代码和数据。
“包括你的女儿吗?”司莫尼问。
林曼的身体猛地一僵,面部肌肉收紧。
“你什么意思?”
“李锁柱告诉我,他只是把她带离了原来的环境。”司莫尼说,“但他并没有说,她现在在哪里。”
林曼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抓住沙发的边缘。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们都在被利用。”司莫尼说,“顾先生在利用你对女儿的担忧,让你为他工作。李锁柱在利用你对顾先生的了解,为他提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