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炊烟里的江湖
晨光初透,将青云山庄的飞檐染成一层暖金。
凌羽站在演武场边缘的老槐树下,看着晨露从叶尖滚落。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沾了些草屑,昨夜巡山时顺手劈断的几块顽石还散落在场边,断口处凝着薄薄的霜气——这是他如今的日常,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有生死一线的搏杀,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和藏在平静下的暗流。
“凌大哥,早饭好了。”
苏瑶的声音从月洞门后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亮。她穿着素色布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皓白的手腕,手里端着一个陶碗,蒸汽氤氲了她的眉眼。这双曾执剑划破千军万马的手,如今更习惯握着锅铲,将粗粮粥熬得稠糯。
凌羽转过身时,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三年前他卸甲归田,带着一身伤痕和半世传奇回到这片山水,是苏瑶陪着他把荒芜的旧庄院打理成如今的模样。她从不问他过去的刀光剑影,只在他深夜因旧伤辗转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药酒。
“若雪呢?”凌羽接过碗,指尖触到陶土的温热。
“在药房煎药呢,说后山的野参该收了,让你吃完早饭陪她去采。”苏瑶说着,目光落在他肩头——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是当年在北境抵御蛮族时留下的,“昨晚又没睡好?”
凌羽喝了口粥,含糊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确实没睡好。昨夜子时,他放在窗台上的那枚龙形玉佩忽然发烫,玉佩上的鳞片纹路隐隐发光——这是“龙组”的紧急讯号,他曾是那支秘密部队的首领,代号“龙王”,而这枚玉佩,本该在他退隐时随印信一同交还。
“柳依姑娘的信,今早放在门房了。”苏瑶像是忽然想起,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个信封,“她说江南的雨停了,下个月想来山庄小住。”
凌羽捏着信封的手指顿了顿。柳依,那个永远一身红衣、腰间挂着铜钱剑的江湖女子,曾与他在雁门关外并肩斩过叛徒,也在他最落魄时,把仅剩的半块干粮分给他。她的信里从不写江湖纷争,只说哪里的桃花开了,哪里的酒好喝,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过刀光剑影。
“让她来便是,正好库房里还有两坛去年的梅子酒。”凌羽将信封揣进怀里,粥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沉,却压不住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
这时,白若雪提着药箱从回廊走来。她穿一身月白长衫,青丝用木簪挽起,脸上带着淡淡的药香。这位曾被誉为“医仙”的女子,当年为了救中毒的他,不惜以自身精血为引,损耗了十年功力,如今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清冷的倦意。
“脉象还是乱。”白若雪走到他面前,指尖搭上他的腕脉,眉头微蹙,“夜里是不是又运功了?我说过,你体内的‘龙气’霸道,强行压制只会伤了经脉。”
凌羽笑了笑:“只是试试新练的吐纳法。”
白若雪收回手,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用雪莲和当归炼的丸药,每日一粒。后山的野参不用去采了,我让药童去就行,你上午陪我去趟镇里,给张屠户的娘送药。”
她总是这样,把他的事看得比自己重。凌羽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想起那年在西域流沙,她背着他在荒漠里走了三天三夜,嘴唇干裂得渗血,却始终没让他掉一滴泪。
三人刚走进正厅,就见老管家福伯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面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盘旋的龙纹,正是龙组的信物。
“东家,山下来了队人马,说是……说是京城来的,要见您。”福伯的声音发颤,他在凌家待了四十年,见过太多提着刀来的人,却从没见过这般阵仗——三十匹黑马,清一色的玄甲,马鞍上挂着的长刀闪着寒光,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少年将军。
凌羽将瓷瓶塞进怀里,转身看向苏瑶:“把若雪的药箱收拾好,搬到西厢房。”又对白若雪道,“你去药房把那箱银针带上。”
苏瑶没多问,转身就往内院走。白若雪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是冲着你来的?”
“或许吧。”凌羽拿起靠在门边的铁剑,剑鞘是普通的黑木,剑身却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这是他用当年战场上断裂的长枪重铸的,没有花哨的剑穗,只有虎口磨出的光滑弧度。
他走出山庄大门时,三十名玄甲骑士正勒马站在石阶下,马蹄踏碎了晨露,气势肃杀。为首的少年将军大约二十岁,眉目锐利如鹰,见凌羽出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举着一卷明黄卷轴:“末将赵虎,奉陛下密令,请龙王大人出山!”
凌羽没接卷轴,只是看着他:“龙组早已解散,我也不是什么龙王。”
“大人!”赵虎猛地抬头,眼里血丝密布,“北境蛮族联合西域十二部,已攻破雁门关,守将战死,三万将士被困!镇北王传信,说只有您能解此危局!”
“轰”的一声,凌羽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雁门关,那是他守了十年的地方,那里埋着他最敬重的兄长,埋着三百名龙组兄弟的忠魂。
“陛下说,只要您肯出山,过往一切恩怨一笔勾销,还您凌家清白。”赵虎声音发颤,“镇北王在信里说,蛮族首领手里有‘焚天炉’,能融天下神兵,我军的刀枪根本挡不住……”
“焚天炉?”凌羽瞳孔骤缩。那是西域失传百年的邪器,据说要用三千童男童女的精血炼化,当年他为了毁了这东西,曾单枪匹马闯过西域七国,差点死在雪山之巅。
这时,苏瑶和白若雪走了出来。苏瑶手里拿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凌羽的旧铠甲;白若雪提着药箱,平静地说:“我跟你去。”
凌羽看着她们,喉结动了动。他曾发誓再也不沾血腥,可雁门关的烽火,终究还是烧到了他眼前。
“我去取箭囊。”苏瑶转身要走,却被凌羽拉住。
“你留下。”凌羽看着她的眼睛,“看好山庄,等我回来。”
苏瑶咬了咬唇,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进他手心:“这是我娘留下的平安符,你带着。”那是块普通的羊脂玉,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是她亲手打磨的。
白若雪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这里面是护心丹,每日一粒,能压制你体内的戾气。”她顿了顿,又道,“柳依姑娘的信里说,江南水师提督是她师兄,或许能从水路调些粮草支援北境。”
凌羽看着她们,忽然笑了。他这一生,杀伐无数,背负骂名,却总有人在他身后,为他备好铠甲,为他熬好汤药,为他守住这一方小小的山庄。
“福伯,备马。”凌羽接过那卷卷轴,转身走向马厩。玄铁剑在他身后轻鸣,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兴奋。
赵虎跟着他进了马厩,见他牵出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忍不住道:“大人,末将带了最好的战马……”
“不必。”凌羽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这是他归田后从镇上买来的,平日里用来拉货,“它比任何战马都懂我。”
苏瑶站在石阶上,看着凌羽翻身上马,玄甲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刚回来时,满身伤痕地倒在山庄门口,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孤狼,而如今,这头狼终于要再次奔向属于他的战场。
“凌大哥!”苏瑶忽然喊道。
凌羽勒住马,回头看她。
“记得按时喝药。”苏瑶笑着挥了挥手,眼角却有泪光闪动。
白若雪走上前,递给赵虎一张药方:“按这个抓药,分给受伤的将士。”又对凌羽道,“我去药房取些药材,随后就到。”
凌羽点点头,调转马头,对赵虎道:“走吧。”
老马“嘶”地叫了一声,迈开蹄子,跟在玄甲骑士后面,慢慢消失在山路尽头。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传奇。
苏瑶站了很久,直到白若雪取了药箱出来,才并肩往回走。
“他会回来的。”白若雪轻声道。
“嗯。”苏瑶擦了擦眼角,“我去把他的房间收拾一下,等他回来时,被褥能暖和些。”
“我去后山看看药田,顺便采些他爱吃的野山菌。”
炊烟慢慢升起,缠绕在青云山庄的屋檐上,像一条温柔的丝带。远处的山林里,传来药童清脆的歌声;厨房里,传来苏瑶切菜的“笃笃”声;药房里,白若雪正仔细地把药材分类打包。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而温暖。
只是谁都知道,当凌羽的玄铁剑再次出鞘时,北境的风雪将为之变色;当龙王的名号重新响彻云霄时,江湖的波涛将再起波澜。
三日后,江南。
柳依收到苏瑶的信时,正在秦淮河畔的画舫上喝酒。她看完信,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水里,对身边的青衣男子道:“师兄,借你的水师用用。”
青衣男子愣了愣:“师妹,你要干嘛?”
“去北境,给我家那位送粮草。”柳依拿起腰间的铜钱剑,一跃上岸,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顺便,会会那些敢动雁门关的杂碎。”
青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属下道:“传令下去,备三十艘粮船,随我北上。”
同日,西域雪山。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站在悬崖边,看着手里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信上只有三个字:焚天炉。
“凌羽,你终究还是要出来的。”女子轻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当年的债,也该好好算了。”她身后,站着十二名黑袍人,气息诡异,手里都握着闪烁绿光的弯刀。
而此刻的凌羽,正骑着老马,走在前往雁门关的路上。赵虎和三十名玄甲骑士跟在他身后,谁都不敢说话——他们听说过龙王的传说,却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战神,会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中年人,会为了路边受伤的小狗而停下脚步,会耐心地听老农讲述今年的收成。
“将军,前面就是野狼谷了,据说最近有马匪出没。”赵虎低声提醒。
凌羽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正将山谷染成一片血红。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又看了看马鞍上的药箱,忽然笑了。
江湖路远,烽烟未歇,但只要身边有值得守护的人,有牵挂的炊烟,这传奇,便永远不会落幕。
他勒了勒缰绳,老马加快了脚步,玄铁剑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光,率先冲进了山谷。身后,三十名玄甲骑士齐声呐喊,马蹄声震得山石滚落,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沉寂,都踏碎在这平凡而又不凡的征途里。
而青云山庄的炊烟,依旧在晨光里缓缓升起,等着远行的人归来。
这传奇,还在继续。在晨光里,在炊烟里,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慢慢流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