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早膳...\"侍女捧着食盒欲言又止。
\"放着吧。\"温瑾潼头也不回地挽了个剑花。侍女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退下。自从王爷走后,虞王府的规矩越发严苛,下人们连脚步声都不敢太重。
剑锋破空的声音在院中回荡。这是父亲自创的\"回风拂柳\",她偷学了很久才摸到门道。最后一式\"雪落梅梢\"总是使不好,手腕总是不自觉地发抖。就像现在,剑尖突然偏离轨迹,在她左臂划开一道血痕。
\"啧。\"她随手扯下袖口布料缠住伤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这双手早已布满老茧,再不是当年那个连针都拿不稳的小丫头了。
祠堂传来钟声。温瑾潼收剑入鞘,望向祠堂方向——那里供奉着父母的牌位。碧水的牌位是她十岁时亲手刻的,木头削得太薄,字也刻得歪歪扭扭。父亲的牌位则是前几年才立的,用的是最上等的金丝楠木,却空荡荡的没有题字。
\"我回来了。\"她对着虚空说道,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这是她每日从军营回来必说的话,仿佛父母只是出门远游,终有一日会推门而入。
书房里堆满了军报和奏折。温瑾潼揉了揉太阳穴,提笔批阅。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梦中父亲衣袍上的血迹。
她看了眼案上的红豆酥,转身走向院中那株枇杷树。
树皮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瑾潼十岁习得《离骚》\"、\"瑾潼十二岁初阵告捷\"...最上方是新刻的一行:\"承平五年春,爹爹没回家。\"
她拔出匕首,在下面又添了一笔:\"但我会守住这个家。\"
匕首当啷落地。温瑾潼翻身上马,青霜剑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亲兵们列队相随,铁甲碰撞的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寒鸦。
虞王府的大门缓缓关闭。庭院里,那件未完成的靛青色长衫在风中轻轻晃动,袖口的梅花纹歪歪扭扭,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祠堂的牌位前,几块发霉的红豆酥渐渐被尘埃覆盖。
剑锋破开晨雾的刹那,惊起檐下一窝雏燕。温瑾潼的剑势比往日更添三分凌厉,青霜剑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刺目的寒芒。最后一式\"回风拂柳\"本该如春风化雨,她却收势不及,剑锋斜斜劈向院角——那株碧水最爱的绿萼梅应声而断,碗口粗的枝干轰然坠地,惊得满树花瓣纷飞如雪。
\"郡主...\"知画捧着素白汗巾立在廊下,声音发颤。她记得这株梅树是将军亲手所植,那年夫人初孕,将军从终南山移来这稀世绿萼,说是要让孩子出生时闻着梅香长大。如今树干上还留着瑾潼幼时刻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爹爹教我剑法\"。
温瑾潼盯着断枝处汩汩渗出的琥珀色树液,恍惚间又想起梦中碧水抚琴的模样。那时枇杷叶上的露珠也是这样晶莹剔透,落在琴弦上碎成无数光点。她闭了闭眼,剑尖轻挑,将断枝稳稳托在掌心:\"拿去供在祠堂。\"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用那个天青釉莲花尊。\"
\"郡主,刘长史求见。\"知画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几分犹豫。这位新任的虞王府长史刘棠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经学会用最恭敬的姿态说出最不容拒绝的话。
温瑾潼头也不回:\"让她等着吧。\"她小心地将断枝上的花瓣拂去,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对待一截死物。她好像忘记了在温北君在世时,她很喜欢和刘棠在一起玩。
刘棠站在廊下,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欲言又止。自老王爷走后,这位小郡主的脾气越发难以捉摸。前日温鸢来府上做客,不过只是说了她几句,就被她用剑指着赶出了门。那柄青霜剑的寒光,至今想起来还让人脊背发凉。
\"郡主,\"刘棠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吴管家在门外跪了半个时辰了。\"
温瑾潼的手微微一顿:\"让他继续跪着。\"
刘棠暗自叹息。吴泽是温北君旧部,自温北君还是东魏的天殇将军时就跟着温北君了,如今三十出头却依旧还是虞王府总管。可自从上月郡主发现他偷偷给温鸢传递消息后,就再没给过好脸色。
\"还有一事...\"刘棠犹豫着,\"温鸢小姐派人送来请帖,说是...\"
\"烧了。\"温瑾潼冷冷打断,\"以后她的东西,一律不准进府。\"
刘棠不敢再多言。他记得小时候的瑾潼郡主最爱黏着温鸢表姐,两人常在梅树下嬉戏。那时的郡主笑起来眉眼弯弯,哪像现在这般冷若冰霜。
祠堂里檀香氤氲,熏得人眼眶发热。温瑾潼跪在双亲牌位前,指尖抚过\"温门碧水\"四个描金小字。牌位右下角有道浅浅的划痕——七岁那年她偷玩父亲的匕首,不小心划到的。当时温北君不仅没恼,反而笑着将她搂进怀里:\"留个印记才好,这样挨骂每次给娘亲上香的时候,娘亲都能想起我们瑾潼调皮的模样。\"
\"郡主。\"吴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他跪在祠堂门口,玄色衣袍上沾着马厩的草屑,显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
温瑾潼没有回头:\"我说了让你等着。\"
\"边境急报。\"吴泽的声音压得极低,\"齐军异动,凌基亲率三万铁骑陈兵雁门关。\"
青霜剑在鞘中嗡鸣。温瑾潼的指尖停在牌位的裂痕上,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朱砂——是去年祭祀时她亲手描红的。\"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让吴怀去军营传令,全军戒备。\"
吴泽没有动:\"郡主,吴怀他...昨日已经随先锋营开拔了。\"
温瑾潼终于转过身来。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吴泽,忽然发现这个记忆中总是笑嘻嘻的青年,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你也去。\"她突然说,\"今日就动身。\"
吴泽猛地抬头:\"郡主!府中事务...\"
\"刘棠会接手。\"温瑾潼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你弟弟如今在军中。吴家没有躲在府里当管家的道理。\"
吴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温北君临终前的嘱托:\"照顾好郡主,就像我当年照顾将军一样。\"可如今...
\"这是命令。\"温瑾潼已经转过身去,背影挺拔如青松,\"去军械库领一副铠甲,就说是我说的。\"
吴泽重重磕了个头,转身离去时脚步踉跄。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五年前老王爷离开时那样,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天青釉莲花尊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断梅斜插其中,竟显出几分凄艳。温瑾潼正要起身,余光忽然瞥见供桌深处藏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匣——匣面上积着厚厚的香灰,显然多年无人动过。
\"这是...\"她伸手去够,指尖触到匣面时猛地一颤。匣子右下角刻着朵小小的梅花,正是父亲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