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开启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多年未动的机关终于被触发。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方素白绣帕,每方帕角都绣着年份。最上面那方绣着歪歪扭扭的\"承平四年春\",针脚凌乱得像是赶制出来的。更触目惊心的是,每方帕子上都染着斑驳的血迹,虽经精心浣洗,仍在丝线缝隙里残留着淡淡的褐痕。
温瑾潼的指尖触到最底层那方帕子,呼吸骤然一窒。那是她六岁时给父亲包扎伤口用的——帕角歪歪扭扭绣着朵梅花,旁边还绣了个笑脸。那年温北君教她射箭,故意让箭镞擦破手背。她吓得直哭,用自己绣的第一方帕子给他包扎,非要系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记得当时父亲笑得前仰后合,却任由她摆弄,直到三日后伤口结痂才舍得拆下。
更漏的水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温瑾潼数着帕子,正好对应父亲离开的十二个春秋。最后那方\"廿四年春\"的帕子上,血迹尚未完全洗净,边缘处还沾着些可疑的黑色粉末。她突然想起昨日兵部密报中,齐国使臣闪烁其词地说温将军\"偶感风寒\"。当时她还冷笑,想着那个在冰天雪地里赤膊练剑的汉子怎会染恙。如今看着帕子上的黑渍,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那是剧毒\"朱颜改\"特有的颜色。
祠堂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郡主!\"知画跌跌撞撞冲进来,手中火漆信笺上的玄鸟纹印已被汗水浸花,\"齐国八百里加急!凌基将军亲笔!\"
温瑾潼接信的手稳如磐石,唯有拆封时刀尖挑破了食指。血珠滚落在信笺上,恰好晕开最后那行朱批:\"温将军毒发垂危,念及旧约,特请虞王一见。\"字迹力透纸背,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
信纸背面粘着片干枯的梅瓣,虽已褪成淡黄,仍能看出是绿萼梅独有的形态。温瑾潼的指尖轻轻抚过花瓣,忽然想起父亲临行那日,曾折了枝院里的绿萼别在襟前。当时她躲在回廊的朱漆圆柱后偷看,那点青白在父亲玄色战袍上格外扎眼,像是雪地里的一抹春色。
\"备马。\"她声音平静得可怕,腰间青霜剑在鞘中嗡鸣震颤,\"去雁门关。\"
知画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郡主三思!朝廷绝不会允许藩王私离封地,何况是去敌国...\"
\"我说,备马。\"温瑾潼一字一顿道,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她解下象征虞王身份的蟠龙玉佩拍在案上,\"现在就出发。\"
吴泽抱着个落满灰尘的玄色包袱追到马厩,手指死死攥着包袱角:\"郡主带上这个!将军当年嘱咐属下,说若有一天...\"吴泽哽咽着说不下去,满是泪水,\"说若他...回不来...就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您...\"
包袱皮是块褪色的战袍残片,内里整整齐齐叠着件玄色大氅。温瑾潼展开时,十二方染血的绣帕从内衬簌簌落下,像是一场血色的雪。她将大氅披上肩头,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是父亲身上永远带着的味道,混着铁锈与风雪的气息。大氅内袋里还藏着封信,封皮上\"吾女瑾潼亲启\"六个字已经褪色,却仍能看出笔力遒劲。
她翻身上马,在疾驰中拆开信笺。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像是用刀刻在纸上:
\"瑾潼,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大概已经...\"
信纸突然被北风吹走,像只垂死的白蝶般飘向官道旁的乱草丛。温瑾潼没有去追,只是狠狠抽了一鞭。胯下照夜白长嘶一声,四蹄腾空而起,箭一般射向北方。晨光中,她玄色的身影渐渐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最终与远山融为一体。
官道两旁的野花开得正艳,其中一丛绿萼梅格外醒目。风过时,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温瑾潼经过的地方,像是谁无声的叹息。更远处,一群南归的鸿雁排成人字形掠过苍穹,为首的孤雁发出凄厉的哀鸣,在旷野上久久回荡。
城门前,一面玄色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温瑾潼勒紧缰绳,看着挡在面前的玄甲铁骑缓缓分开,走出一位身披墨色战袍的将军。他腰间悬着的虎符金印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正是魏国兵马副总督卫子歇。
\"师兄。\"温瑾潼的声音比北风更冷,\"连你也要拦我?\"
卫子歇抬手示意亲兵退下,独自走到马前。岁月在他眉宇间刻下风霜,却掩不住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比温瑾潼高出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瑾潼。\"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师兄特有的威严,\"先生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温瑾潼冷笑一声,青霜剑已然出鞘:\"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卫子歇不闪不避,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火漆上盖着兵部的印信,拆开后露出温北君临终前的绝笔:
\"子歇,若瑾潼执意要去...务必拦住她....\"
温瑾潼的剑尖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