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虞王府的灯火次第亮起。温瑾潼独坐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青霜剑的剑穗。褪色的红绳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让她想起那年春日,父亲手把手教她编结的场景。那时她不过总角之年,笨拙的手指总也理不清丝线,父亲便握着她的手,一针一线地教。窗外梅影横斜,父亲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带着沉水香的气息。
\"郡主。\"知画捧着个雕花木匣进来,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木匣上积着薄薄的尘土,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这是从雁门关送来的,卫将军亲笔。\"
温瑾潼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面上细密的纹路——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梅纹。匣中是一方素白锦帕,上好的云锦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锦帕上用金线绣着几行小字:\"北疆已定,边关安宁。望郡主珍重,勿念。\"落款处画着一朵小小的绿萼梅,花瓣舒展的姿态,与卫子歇当年在父亲书房画的如出一辙。
她将锦帕贴在掌心,忽然触到内里似乎藏着什么。拆开缝线,一枚青玉扳指滚落出来,在案几上转了几圈才停住。这是当年父亲赐给卫子歇的,内壁刻着\"忠勇\"二字,外沿还留着那道浅浅的划痕——是她十岁那年顽皮,用匕首不小心划的。
\"报——\"亲兵急匆匆跑来,铠甲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边关急报!齐军撤兵三十里,凌基将军送来降书!\"
温瑾潼猛地站起身,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嗡鸣。她快步走向书房,却在廊下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如水,照在那人素白的衣裙上,仿佛镀了一层银霜。
\"鸢姐姐?\"
温鸢一袭素衣,发间只簪着一支木钗——那是父亲亲手雕的,上面还留着当年她不小心磕出的裂痕。她手中捧着个青瓷酒坛,坛身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指节都冻得发红。
\"瑾潼。\"温鸢的声音轻柔如昔,像是回到了那些她哄她入睡的夜晚,\"我把那坛酒挖出来了。\"
酒坛开启的瞬间,梅香盈室。温瑾潼望着坛中漂浮的梅瓣,忽然想起那年她与温鸢在梅林埋酒时,父亲站在远处含笑观望的模样。那时春光正好,父亲玄色的衣袍被风吹起,像一面猎猎的旗帜。母亲倚在廊下抚琴,琴音袅袅,与他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尝尝看。\"温鸢斟了一盏递给她,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是你最喜欢的甜梅酿。\"
酒液入喉,甜中带着微微的酸涩。温瑾潼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滴在酒盏中,荡起细小的涟漪。这味道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可品酒的人,却再也聚不齐了。
\"傻丫头。\"温鸢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爹爹在天之灵,定会欣慰的。\"
窗外,一轮明月爬上梅梢。温瑾潼伏在温鸢肩头,终于放声痛哭。积压多年的委屈、愤怒、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宣泄。泪水浸透了温鸢的衣襟,可她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翌日清晨,温瑾潼在祠堂郑重地摆上三杯梅酒。第一杯敬父亲,第二杯敬母亲,第三杯敬那些为守护这片土地而牺牲的将士们。她抚摸着父亲的牌位,轻声道:\"爹爹,边关安宁了。\"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您可以安息了。\"
转身时,她看见温鸢站在门外,手中捧着那件玄色战袍——内衬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已经被重新缝补过,虽然依旧不算工整,却比当年好了许多。阳光透过窗棂,在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稚嫩的针脚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温暖。
\"我帮你补好了。\"温鸢笑着说,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以后,我们一起守着这个家。\"她将战袍递过来,指尖在那些针脚上轻轻抚过,\"就像叔叔和碧水姐当年那样。\"
温瑾潼点点头,伸手接过战袍。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渐渐融为一体。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父亲和母亲并肩而立的背影,那么高大,那么温暖。
梅林深处,新栽的绿萼梅抽出了嫩芽。树下的青石上,佩剑静静躺着,剑穗上的红绳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更远处,一群鸿雁排成人字形掠过晴空,再没有孤雁落后。阳光洒在虞王府的屋檐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