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稷周身散射一股冷意,他虽然已将豸卫司的权利上交,但是这城里城外埋伏的九婴山精锐和他培养多年的死士数千人,若想此刻取下天祈太子和公主的首级,也不是不可能。
温宁却直接将帛书塞到安和怀中:“安和公主既然这么急着想与燕池联姻,那我燕池儿郎骁勇,想必比贵国那些文弱世子更合公主胃口。不如公主嫁来燕池,我必以燕池至高国礼相待。”
众人本以为安和会大发脾气,甚至大打出手,却不想她眉眼一挑,目光在墨云稷身上逡巡片刻方不舍的收回,声音略轻,还透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如果是他,也不是不能商量。”
温宁倏地笑出声,却见墨云稷脸色骤然阴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般闷痛。他抬眼看向温宁,却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戏弄之意,顿时怒火更盛。
蔚澜放双眉一挑,知道这份“十年之约”是谈不成了,便不再多言,只想尽快将这两个天祈“瘟神”送走。
天祈太子却改了主意,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温宁:“听说公主要回燕池?正好本太子近日无事,不如结伴同行。”话音未落,他已缩回车厢,车帘落下的瞬间,语气陡然转冷,“此事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燕池公主启程之日,便是我们出发之时。”
温宁默然应允。
如今啸元帝伏诛,罪己诏昭告天下,燕池百姓终获自由。但归途凶险,她不愿牵连九婴山同门,有天祈太子的军队护送,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离开之前,她要将时家和怡园里的人安置妥当。温宁来到怡园,她将众人聚在一处。
“今日之后,大宗已非你我容身之地。愿随我离去者,三日内,我会备好车马、银钱与新身份,从此山高海阔,必护诸位周全。”话音微顿,她的视线掠过几位面带彷徨的人:“若想留下,我亦不会勉强,我已托付九婴山的师兄弟们留下相护。”
老掌柜自时家主逝后,他的背更驼了,白发也多了许多。他颤巍巍望着园中一砖一瓦,浑浊的眼里蓄着泪,“公主殿下,老仆想想守着这儿,给时家留点活气。”
玉竹跪得笔直,“我要为家主守墓,这辈子不嫁人了。”
时枫默默收好那本《云州风物志》,决定替时温宜看遍书中记载的山水。温宁知道,时枫对阿姐的死耿耿于怀,他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替她报仇,更恨自己无用,苦练一身武艺,到头来竟还是护不住自己心爱之人。所以他想离开这里,想去为时温宜再做点什么,哪怕这些事依旧无法消磨掉一丝愧疚。
温宁将一支木钗给他,“阿姐曾说过,你胸有大志,本不该拘泥于一方狭小天地。”她轻抚钗头叠合的枫叶,“这是她最后留给你的。”
这根木钗,是温宁为阿姐整理遗容时发现的,木钗的“峰”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描摹过许多遍。
时温宜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根木钗是她被软禁在宫中时偷偷打造的,只可惜,没能亲手交给他。
时枫接过那支钗,指尖微微发颤。他忽然记起时温宜入宫前夜,烛火摇曳中她为他煮面的身影。她将面碗推到他面前,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生辰,但你被阿宁带回来的那天,就当是重获新生吧。只是要等到那天还很久,今日先给你煮碗面尝尝。”
他埋头吃得急切,面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以至于她后面说的话都没听真切,只含糊应了句:“我喜欢木头,就算削了皮也还有生机。“”
如今握着这支钗,他才惊觉,那晚随意的一句话,竟成了时家主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时枫低着头,指节发白地攥着那支木钗。转身的瞬间,一滴泪砸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温宁转向时杰,时杰重重叩首:“怡园需要人,公主和家主的志向也需要人接着走,我留下,继续为公主和家主效力。”
流青、凝兰和陈嬷嬷站在温宁身后,像过去那样。不论燕池,还是大宗,依旧誓死相随。
冷风穿过回廊,带着怡园特有的沉水香,有人离开,有人坚守,但都没回头。
很快到了出发那一日,蔚澜放的身影兀自伫立城门墙上,默然凝视着温宁的车驾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抹渺小的烟尘,缓缓驶离这片充斥着血腥气的土地。一抹无言的祝福,悄声于心底默祷。
但他就在转身走下城阶那一刻,眼底那被层层压抑、积郁了不知多久的灼灼妒意,终如沉寂的野火再遇劲风,骤然腾起,将他眸中残存的温和彻底燃尽。“阿宁……”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低唤,带着决绝的锋芒,“此生若还能有重逢之期,我,定不会再放你离去!”
有天祈太子坐镇,这一路倒是平静,只是这位太子一路游山玩水,行程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墨云稷忍了又忍,每当他寻到一丝空隙,想将那段珍贵的“指腹为婚”向温宁宣之于口,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意时,安和总能像无处不在的风一样,将时机吹得烟消云散。
两个月后,终于抵达燕池城外。
墨云稷淡淡的松了一口气。
天祈太子将皮壶递给温宁,坐在她身边,依旧意犹未尽的观看周边景色。温宁反观他的势头,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墨云稷勒马横在太子身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剑鞘“铿”地插进黄土三寸,“殿下与我等同行两月有余,想必天祈国中尚有诸多要务需太子殿下处置,我等便不再久留殿下行程了。”
天祈太子对墨云稷这逐客之意浑不在意,反流露几分感激:“你倒是提醒我了,确有几件要事,亟待回禀父皇定夺。”他转向安和,“皇妹,你即刻启程回国,将此间大宗发生之事详尽呈报父皇。”
“凭什么是我?”安和满脸不情愿。
太子微微一笑道:“若你还想有下次离宫,想让我这兄长带着你,此刻便需听令。”他见安和不为所动,行至安和身侧,安和气恼地背过身去,太子放低声音,语含深意,“莫非,不想让父皇为你那终身婚事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