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传令兵拍马匆匆赶来,马蹄踏过满地的狼藉残红,殷红的血迹与破碎的杂物在马蹄下飞溅。他翻身敏捷地滚落马鞍,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抱拳道:“徐元帅,程将军已攻破南门瓮城城门,正率部沿街清剿残敌,特来请示元帅,是否合兵一处?”
徐世绩闻言,剑眉微微舒展,抬手道:“知道了。传令程将军,不必合兵,让他径直率兵入城,严防另外两门守城残敌反扑。我自率部肃清城北,待两处局势稳固,再于内城会合!”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兵刃交击声,清脆而激烈。他侧耳仔细听了听,对传令兵道:“速去传令,莫要耽搁。”
传令兵应声迅速起身,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夜色中弥漫。徐世绩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转身对身旁的亲卫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说罢,提缰调转马头,马蹄稳稳踏过暗红的血渍,那血渍仿佛是大地凝固的伤痛,朝着传出零星负隅顽抗的方向缓缓行去……
而此时自东侧水门突围而出的冯盎,模样狼狈不堪。他身上的甲胄被划开数道口子,像是被巨兽撕裂的伤口,左臂还中了一箭,箭矢没入皮肉半寸,殷红的血顺着手臂潺潺淌进袖管,黏住了紧握缰绳的手掌。
身后跟着的亲兵只剩寥寥数十人,个个带伤,气息微弱,喘息声粗重而急促,他们望着身后火光冲天的虔州城,脸上满是惊悸与恐惧。
水门处的渡船早已被溃兵争抢时凿沉大半,余下的几艘也在混乱中被纵火焚毁,焦黑的船板在水面漂浮,冒着缕缕青烟,冯盎勒马立于岸边,望着浑浊的水面,喉间一阵发堵,满心的绝望如这浑浊的江水般翻涌,竟是连一艘能载人的船都寻不到。
“将军,往上游走!或许能找到渔船!” 一名亲兵急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希冀。
冯盎闻言却摇头,侧耳听着水门方向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也不知是溃兵还是追兵,他猛地调转马头,看向岸边丛生的芦苇荡,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走陆路!沿河岸往西,穿过芦苇荡往山林里去!”
说罢率先策马冲入苇丛,带刺的苇叶如锋利的刀刃刮擦着甲胄,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后亲兵慌忙驱马跟上,马蹄踏过湿软的泥地,留下串串深陷的蹄印,那蹄印仿佛是他们慌乱的心跳。
冯盎伏在马背上,任由芦苇叶抽打着脸颊,左臂的箭伤被颠簸得阵阵剧痛,可他已无暇顾及。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虔州城,嘶哑着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何人之兵,居然如此狠辣果决,一夜之间便破了坚城……”
“将军,那会不会真是李唐的大军?” 一名亲兵催马跟上,喘息着贴近冯盎身侧,声音被马蹄声撞得支离破碎,“否则怎会有这般攻势,连您亲自坐镇都……”
话未说完,冯盎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回头时甲胄碰撞作响,眼中满是厉色:“休要多言!”
左臂的箭伤被这一震扯得剧痛,他却浑然不觉,只一直紧盯着身后,担忧着道:“快马加鞭!进了前面那片林地,他们便难追了!”
说罢猛夹马腹,坐骑吃痛,嘶吼着窜向密林。亲兵们不敢再多言,纷纷扬鞭紧随,马蹄踏过河岸的碎石滩,发出急促的 “嘚嘚” 声,溅起的泥点糊在马腹上,与淋漓的血污混作一团……
虔州内城,宫殿之中依旧灯火通明。殿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映得梁柱上的斑驳漆皮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宫殿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衰败。
林士弘瘫坐在龙椅上,双手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扶手捏碎,以宣泄内心的恐惧与绝望。阶下的宦官与宫女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唯有几名贴身侍卫持剑而立,脸色比殿外的夜色还要难看,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惊惧。
外城厮杀声阵阵传来,虽听得并不真切,却如隐隐的闷雷,让人心头压抑。这厮杀声尚未蔓延至内城,内城城墙高耸,敌军一时半会儿还未能破城而入。
可这份暂稳,在林士弘眼中却如薄冰临渊,随时可能破碎。他望着殿外沉沉夜色,只觉每一声喊杀都像一把利刃,在啃噬着心底最后一丝底气。
“快!” 林士弘猛地从龙椅上直起身,声音因急切而发颤,一手撑着扶手才稳住身形,“去召司空来!问问他,召集援军的事到底办得如何了?”
阶下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硬着头皮躬身道:“陛下,方才派人去司空府传讯,府中已空无一人,只…… 只余下几名家仆,说司空半个时辰前便带着亲卫往西门去了。”
“胡说八道!” 林士弘厉声打断,声音因震怒而劈裂,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仿佛也在为他的愤怒而颤抖,“王司空乃是朕的从龙之臣,跟随朕出生入死多年,他怎可能丢下朕独自逃生?定是你们传讯有误!”
侍卫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为首者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陛下息怒…… 确实有人亲眼所见,司空府中确实人去楼空,连家眷都不见了踪迹……”
林士弘死死盯着阶下伏跪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想起王司空往日在朝堂上高呼 “愿为陛下效死” 的模样,想起两人并肩打下这片基业的岁月,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冯将军呢?” 林士弘猛地转向另一侧,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冀,“他亲率亲兵出城御敌,这都多久了,为何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
一名侍卫颤抖着回话:“陛下,方才外城传来消息,说…… 说冯将军率部往东侧水门去了,至于具体情形…… 乱军之中,实在探查不清……”
“水门?” 林士弘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前猛地闪过冯盎往日沉稳的面容。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个往西门逃,一个往水门去,难道…… 连最后能倚仗的人,也都各自寻路了?殿内的烛火 “噼啪” 爆响,将他脸上的血色映得褪了个干净,只留下一片死灰。
夜色如浓墨,黑到了极致,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将宫殿的飞檐都吞了进去,连烛火照出的光晕都像是被硬生生剜出的小口子,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而脆弱。
林士弘望着殿外那片死寂的黑,心头莫名一紧,也许下一刻,天色就要亮了,可这漫漫长夜,他还熬不熬得到天明?
皇宫内城,如今只余两千护卫,士气全无,凭这点人手,如何抵挡得住城外如潮水般的敌军?想当初,他麾下可是有十余万兵马,可惜所占疆域太广,北起九江,南至南海郡,九江、临川、庐陵、南康、宜春等郡皆在其列,盛时更是据有大片土地。
兵力也只得随疆域铺开,分驻各郡据守,反倒让这中枢所在的虔州城,成了兵力最空虚的地方。
林士弘望着殿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只觉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疆域,此刻都成了拖垮他的枷锁,而手边这两千护卫,在即将到来的破城之危前,不过是螳臂当车,无力回天。
厮杀声不知何时歇了,只剩下风穿过箭楼的呜咽,天色也不知何时泛起微亮,东方浮起一层朦胧的灰白,像蒙了层薄纱,可这黎明的曙光,在林士弘眼中却如此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