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已经来大夏了,却还在关心两国交战,莫非是打算有机会再回去吗?”
“你认为我还回得去吗?”
“公主殿下举世无双,想要回去,林良沅还是非常欢迎的。”
“回不去了。”姬清颜眼中略带一丝悲伤。
“难道公主殿下也相信裂痕无法修复那种幼稚的小孩子言论?”
“不,不是这个原因,而是我已经想清楚了许多事。”姬清颜站起来,走到湖边。
秋时草木皆衰,她身上却袭着一件毫无杂色的素净白衣,修长的身形映照在秋日天蓝和湖光之间,如同一片轻柔的白羽。
李彦跟着走过去,问道:“不知公主殿下想清楚了何事?”
姬清颜却不作答。
湖边的风漫不经心地游走,拂起她的衣袂,牵动飘飞的瞬间,衣角被吹开又飘落。
她垂首凝视水面,眉间并无妆饰,睫毛亦不见沾染脂粉,却浓密得足以收住所有湖声山色。
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我十岁那年就立志要重振大晋,这十五年来,我日夜苦读,无论是儒家经典,还是道家典藏,或兵家杀伐,甚至法家驭人之术,都看过不下百遍。”
“在我上战场之前,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我第一次见到血,晕了过去。为了克复,我就去厨房看厨师杀鸡鸭。后来不怕血了,我就去刑场看杀人。第一次看杀人,我半个月没有睡着觉。后来不怕看杀人了,那一年我十三岁,那一年骑马我也学会了。”
“十五岁,我第一次抵达雁门关外,在云中,我亲眼看到了魏国的铁蹄淹没茫茫天地,我又失眠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我有一个任务,带着三十骑兵去侦查魏国情报。那是我用身份强行要过来的,主帅根本没有给我真正的斥候,也没有指望我能得到什么情报。”
“我运气好!遇到了一个魏国世子私自出来狩猎。对方有五十骑兵,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毫不犹豫开战了!最后,还是运气好,我们居然赢了!”
说到这里,姬清颜转身看着李彦,她的眼神中有一丝坚定:“你猜我当时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我砍了那个魏国世子!”姬清颜淡淡笑道,“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我,亲手把他的人头砍下来!我一共砍了十刀!第一刀砍下去,我就吓得刀掉在了地上!那三十个骑兵战死了二十五人,只有五人跟我回去,并在以后的这些年,成为我的心腹!”
“最后我把他的人头砍下来,带回去!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当时就提了要求,我立了大功,我要的奖赏就是给我三百骑兵!”
“从那以后,我不再害怕杀人!再后来,我在云中,多次参与对魏国的战争,从一个只有三百骑兵的指挥使,到统帅三千铁骑的参将!”
“等到闻渊统率魏国精锐前来攻打云中的那一次,我为主力成功断后,那一战之后,林良沅他们彻底认可了我!再后来来的大小战役中,我开始指挥更大的军团!”
“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有一个信念,依靠军队,重振大晋,恢复我先祖时期的荣耀!”
“直到后来,我了解到了魏无忌的新政,那个时候,我深受震撼,开始知道魏国越来越强大的原因。我也想改制,我也想从内政出发,对大晋做改制!”
“我开始任用一些寒门出身的人,开始企图从林良沅那里分到一些权力!”
“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开始迅速恶化,我认为林良沅是阻碍我大晋变强的奸臣!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
“可直到后来的后来,我真的开始接触内政,我才知道,林良沅年轻的时候,就和我父亲一起推行过改制,只是失败了。
“最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林良沅不是阻止大晋变强的那个人,而是阻止大晋提前灭亡的那个人。”
说完,姬清颜看着湖光秋色,忍不住苦笑起来。
“我的父亲是国君,面对国家颓败,却无能为力。林良沅是灵武林氏百年一遇的天才人杰,年轻时有冲天之志,他的热血也曾经熊熊燃烧过!只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也没能撼动一个庞大、腐朽的群体。”
“我又能做什么呢?”姬清颜摇了摇头,“打几场胜仗,就能使一个国家重新强盛吗?”
说到这里,她转身看着李彦,眼神中多了一丝哀伤。
李彦道:“于是当时局发生变化的时候,你放弃了兵权,选择南下?”
“我只能如此了,那算是我为大晋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的父亲也希望我离开,他说这些年,我已经做的足够多。”
“是的,这些年你做的足够多了。”李彦安慰道,“个人在时代洪流和国家大势面前,不过是浮萍,即便是一国之主,也有万般的不得已。事物的运转,并不随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是啊!以前不知道,以为只要用顽强的意志力,就能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后来我想过,如果我不是晋国公主,我恐怕连那三十骑斥候都不可能领到,到后来的晋升,若是换做一个普通人,能像我这般快速晋升上去吗?”
李彦心中感慨:姬清颜不只是聪明这么简单,她是真的有大毅力、大智慧。
她是那种真的时刻在反思自己的人,不断逼迫自己成长,哪怕内心血肉模糊。
若她是男儿身,这世道必然有她争雄的一席之地。
寒风有情,秋水无语。
姬清颜再一次沉默下来,她就伫立在湖边,背影看起来有些悲凉。
“我关心两国之战,是因为坚守绛城的精锐,有一部分人是我的部将,我听说他们没有投降,全部战死了。”
李彦沉默无语,他不知如何回答。
“我交出了兵权,离开了大晋,也离开了他们,我心中对他们有愧。”
当姬清颜转过身的时候,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眼中痛苦、自责和愧疚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她是如此地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