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将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这算什么?怎么又不经意间用上了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那和之前还有什么区别?西乾月愤愤地在心里扇了自己几巴掌。
西乾清对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阵,吐出两个字:“原因。”
西乾月心里叹了口气,和西乾清说话还真是……要少太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绕了,她提前准备的话术是一点也用不上。
不过既然他问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决不能再让他误会自己和西乾绝站在一条船上,她挑了点能说的说:“西乾绝多次暗示我来西山别苑杀了苗娘,我得到消息,他为了杀苗娘,已经让他手下的江湖人士倾巢出动。”
“嗯。”
西乾月看着西乾清平静无波的眼睛,言辞恳切道:“所以苗娘在西山别苑不安全。”
西乾清道:“杀人,他做不到。换个理由。”
西乾月:“……”她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好吧……就西山别苑的守卫来看,这个理由确实也有些勉强。
西乾月绞尽脑汁,准备再想个别的借口:“我……”
“西乾绝让你来西山别苑杀人。”西乾清打断西乾月,说回了此前她提及的事情。
西乾月愣了下,点头:“对,前些日子他是……”
“你来过了,然后你烧了西山别院。”
西乾月感觉后背一凉,尴尬地张张嘴:“我……”她恨死西乾清这该死的推断力了!
西乾清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顺手给自己添了杯茶,再不多语,就这么安静地等着西乾月的后话。
西乾月……西乾月她根本无话可说啊!
西乾清不算有耐心的,他等了片刻,直接开口道:“一千两。”
西乾月秒懂,咬咬牙:“……行。”
西乾清满意地点头,微扬下巴道:“继续。”
“继续什么?”西乾月还在心疼她平白被讹走的一千两巨款,乍一下跟不上西乾清的节奏。
西乾清敲了敲桌子,说了今天的第一个长句:“继续说。问本王要人,总得编点像样的借口吧,或者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西乾月心中一动,关于苗娘只是张暗牌的猜测在蠢蠢欲动,她试探道:“哪怕我要的是苗娘,皇兄也肯换?”
西乾清浅色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些西乾月看不懂的情绪,他摩擦着茶盏的弧线,缓缓道:“那要看你能给出的筹码。”
西乾月挑唇笑了:“秘密能换吗?我有一个皇兄你的秘密。”
西乾清喝了口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懒得抬眼看她。
西乾月撇撇嘴,自顾自继续道:“你在落西山藏军。”
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西乾月有些难安的用脚趾磨蹭着地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西乾清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水饮尽,手中依旧在把玩着那只茶杯,缓缓道:“西山别苑盘踞整座落西山,侍从人数过万不算过分。”
西乾月立刻在心里冷哼。
他倒是会避重就轻,她与他说藏军,他给她讲侍从,信了他才有鬼!
“皇兄,你和我装傻就没意思了吧?”
见完全掀不起西乾清的半分波澜,西乾月思索过后,准备最后踩在他逆鳞上试探一二:“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西乾绝……我想太子殿下很乐意来西山别苑辩个真假。”
要是连听了这个西乾清都没什么反应,那她今天可真是白跑一趟。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西乾月以为自己要空手而归之时……
“西乾月。”西乾清终于抬头看向了她:“你是真的很会给本王找麻烦。”
西乾月大喜,她果然没有猜错!他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而听这语气……已经算是她极少见到的大的情绪波动了!他八成是生气了。
西乾月矜持地笑了笑,胜券在握道:“我要苗娘。”
“本王也可以让你走不出西山别苑。”
西乾月闻言,笑容一滞。她迅速看向西乾清周身,在他手里还没放下的杯盏上停顿一瞬,脑中立刻预设了几种西乾清可能的杀人方式。
或许,好像……她这辈子还没做什么能让西乾清痛下杀手的举动吧?而且他还答应了她二哥……
但鉴于上辈子自以为是的悲惨结局,西乾月谨慎地开口了:“我来西山别苑……有很多人知道。”
而她的余光却不停地扫视自己前后,试图找一个最快最佳的躲藏地点。
西乾清自是将她的举动看在了眼里,心中忍俊。无人看得出,笑意也浅浅地溢到了他的眸中,他继续道:“很多也能处理干净。”
这语气风轻云淡,如同在说碾死一只蚂蚁。
西乾月更慌了。
打从被西乾清亲手杀了一次以后,她真的对他多了些阴影,也不敢再像以前那么仗着他的纵容肆无忌惮了。
但他现在这种态度……不是,关键她这就只口头威胁一二,根本没打算做什么,他至于吗?她自认这些年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尤其是重生回来以后,可以说是安分守己极了!
嗯……除了烧他别苑这个。但她都赔钱了!而且,他就算是作为她的兄长,也不该这么动辄打杀的吧?而且不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答应了她二哥吗?!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
西乾月对眼前之人实在是熟悉到骨子里了。恐惧可以因为一次死亡记忆深刻,但长久以来,在这人面前的任性却很难从她的习惯中完全剔除。
西乾月忍了几忍,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怒火上涌,连她对西乾清该有的恐惧都冲了个干净。
本来她就很难维持自己在西乾清面前所剩不多的形象,毕竟曾经更加破罐子破摔的事也干过了。
她不管不顾地开始生气,道:“西乾清你别太过分了!刚刚那事不过是我的猜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猜对了吗?我就是来要个人的,又不可能真的去和西乾绝说!你不想给人就直说,在这威胁我做什么!”
西乾清看着她被逼得逐渐暴露出原本的样子,不禁微微挑眉。
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此前仅仅是几次碰面,但成亲以后的西乾月确实变化太大了,不免让他怀疑是不是皮囊之下换了个人。
克制守礼,不再对他直呼其名,对他的态度更是天差地别。如同方才,他总能在诸多细节中,窥探出她对他的一丝切实存在的恐惧。这种情绪,他死在他手里的人身上见多了,可……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这幅肆无忌惮的样子,才是他熟悉的西乾月。
西乾月发泄完了,在西乾清的沉默中骤然回神,她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我……”
“你要她的原因。”西乾清这才徐徐开口。
西乾月垂眸:“我……我暂时不能说,但一定不会损害到你的利益。她真的对我很重要,算我问你借走的行吗?就三日,三日以后我一定把她给你送回来,我……”
“就一日。”西乾清打断了她的话,抬眸与她对视:“明日酉时,把人和钱送过来。”
西乾月的脑子乍一下根本没听懂西乾清说了什么,呆愣地看着西乾清开始动作。他先是敲了敲桌子,接着与推门而入的侍从低声吩咐两句,侍从领命退下,屋内重回寂静。
“你……”西乾月的声音有些涩,到现在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你就这么把人交给我了?”
西乾清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可信?”
“不是……”西乾月答完,又沉默了。
她不说话,西乾清更没什么话说,二人就这么沉默地一直等到侍从在门外传来通报:“王爷,人带到了。”
西乾清微扬下巴,示意西乾月可以离开了。
西乾月自然也听到汇报声,她转过身,脚步却没动,她不太理智地问了个问题:“你刚刚……是真的打算杀了我吗?”好在,她提前背对了西乾清,也就不必窘迫地承受他的眼神。
这个问题,西乾清没答。
他觉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他一没有说要杀她,二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他没必要为她的臆想多费口舌。
西乾月等了等,没等到任何回答。他的反应在西乾月预料之中,但她是真的想得到一个答案,于是她再次开口了。
“三哥。”
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这么喊西乾清。
她爱他极盛时喊他西乾清,重生回来以后喊他皇兄,而喊三哥……只在西乾承还活着的时候,有他给她撑腰的时候。
“如果有一天你决心要杀我,会是因为什么。”
西乾清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多年前不受控的感觉再次席卷,他不自觉抬手握住腰间的佩剑。
指尖触及剑柄之上的凌乱纹路,西乾清冷静了下来。
这柄剑是秦暮晚留给他的,他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都会握住它,借此谨记秦暮晚的教诲——情绪无用。
对于这个西乾月的这个问题,他依旧想避而不答,但显然,她是非得要出个答案了。
会因为什么杀她?
哪怕他不清楚西乾承的死是不是和她有关,仅凭现在来看,也已经有够多原因让她死了。
两年前,他费劲心思铲除北疆异族的计划在她的干涉下完全崩盘,他用以蛰伏的北疆完全暴露在西琰眼中,半部棋局尽毁,武乔年也因她而死。
那他为什么还留着她的命呢?只是因为当时对西乾承的承诺吗?
西乾清想不通,反正他有可以用的理由:“我答应了西乾承。”
西乾月只觉得可笑。他说他答应了西乾承,那上一世她因何而死?
“不主动伤她,不因为任何人害她。日后夺嫡之争的阴谋阳谋不准拿她开刀,出征带兵不推她挡枪。别人要害她,也不准参与。”
西乾清起身越过西乾月,推门离开前顿了顿:“他的原话,我会照做。但西乾月,前提是,你,不能挡我的路。”
西乾月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绷紧身体,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让崩溃的呼吸和颤抖泄出。然,眼泪却自有主张,转瞬便溢满了整张脸庞。
在西乾清关上门的瞬间,西乾月再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那枚很丑很丑的荷包被她死死抓在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她大口用嘴呼吸,完全不受控地剧烈抽搐着,胸腔的刺痛像要将她生生撕扯成两半,逼得她窒息的蜷缩在地上。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等西乾月整理好自己推门出去时,抬眼就看到了西乾清的手下领着苗娘远远地站在另一座殿内。见她过去,侍从行了一礼,留给苗娘一根盲杖后便迅速离开了。
西乾月在看到苗娘后才想起她有目盲,下山怕是不好走。
然而西乾清的手下们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想找个人带苗娘下山都难。这样也好,路上没有人,苗娘也看不见,自然就没有人看得到她现在的鬼样子。
只是嗓音还有些不正常的哑:“苗娘,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明日再带你回来。”
苗娘冲着西乾月福身:“王爷已经派人告诉奴家了,辛苦大人带路了。”
西乾月想了想,拉住了苗娘的手,道:“山路不好走,来,我背着你下山。”
“这怎么使得!”苗娘慌忙推拒:“奴家卑贱之躯,怎么能……”
西乾月却道:“你看不见,只会拖慢我们的速度,上来。”说完,直接将她的双手引到自己的肩膀上,弯腰将僵硬的苗娘背起。
西乾月背着人飞速地赶往山下。
在大哭一场以后,她并没有觉得放松多少,反而莫名有些焦躁。她非常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苗裕这些年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到底是不是和她二哥的死因有关。
原本下山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西乾月背着苗娘,却只用两刻钟就到达了山脚下拴马的位置。
一路上,苗娘都十分安静,怕说话影响到了西乾月赶路。直到她被西乾月安顿在马上以后,才柔柔地出声:“奴家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住处了,大人是要带奴家去哪?”
西乾月此番,只需要让苗裕见苗娘一眼,让他误以为苗娘在她的手中便可。明日还要将苗娘送回来,但凡她得知了苗裕的存在,也就相当于西乾清知道了,实在是没必要冒险。
于是西乾月信口胡编:“带你去求证一件事。”
苗娘点点头笑了:“好,奴家会好好配合大人的。”
西乾月加快了驾马的速度,一路疾驰到抬眼便能看见京门,才放缓了速度。
微风拂过,苗娘在她的背后温柔地笑起来,她轻轻拽了拽西乾月的衣袖,声音也沾上了喜色:“谢谢大人,奴家从来没有这样吹过风、赶过路。”
西乾月回头看她。
苗娘长得极好,即便是双目无神,也一样美的惊心动魄,她的笑很有感染力,仿佛再平常不过的骑马赶路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西乾月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她让苗娘坐稳,自己下马牵着马往城内走。她背对着苗娘笑了笑,缓缓道:“那明日再带你去骑马。”
苗娘的脸上是非常生动的惊喜:“真的吗!奴家……唔!”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的同时,西乾月已经飞速拔剑回身。
她看到的是,正向前倾倒的苗娘,她胸口处绽开的红印……和一支从苗娘正后方穿透而过的羽箭。
? ?箭:对,又是我,我无处不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