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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更深,寝殿里只留了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纱灯罩,在锦被上投下朦胧的影,郑吣意卸了钗环,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指尖正捻着一方素笺——那是沈国公府递来的寿宴帖子,墨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日沈府的宴席。”

“穿那身石青色的常服如何?”

她侧过身,看了眼身侧的谢淮钦。

眼前人刚沐浴过,长发未干,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颈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谢淮钦伸手将其手里的帖子放在床头小几上,指尖顺势握住她的手,指腹力道,却比当年在竹棚里时,稳了许多。

她低头,吻了眼前人指尖道:“甚好。”

“只是沈老将军近年畏寒,我备了些暖玉屏风,明日让内侍先送去。”

郑吣意笑了,往身边凑了凑,锦被被两人挤得隆起一块:“还是你想得周全。”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那人的眉骨:“十年前在竹棚里,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要陪我这个女帝去赴宴?”

谢淮钦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心口的方向,那里隔着几层衣料,却仿佛能看见那道淡粉色的月牙疤。

她如实道:“没想过,那时只想着。”

“能日日见你,便已是奢望。”

郑吣意被说得笑起来,翻身压在她身上,

发丝垂落在其胸前:

“如今可不是日日见着了?”

她低头,吻在眼前人唇角,带着点狡黠,

“还是说,谢郎贪心了?”

谢淮钦伸手搂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温声道:“是贪心了,贪心到这辈子也不够,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郑吣意的动作停了,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唇,这些年临朝理政,多少风雨都是她陪在身后,替自己挡过明枪暗箭,也在深夜温好一碗汤药,那道心口的疤早已不痛。

她轻声应着,将脸埋在颈间道:

“好啊,那便约好了,下辈子也一起。”

话落,谢淮钦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动了动身子要起身,郑吣意察觉到动作,抬头拽住衣袖,眼底带着几分惺忪的疑惑:“怎的突然要起来?”

谢淮钦低头看了眼自己披散的长发,指尖拂过发梢的水珠道:“头发还湿着,起来擦干些,不然明儿个头该痛了。”

郑吣意闻言,伸手摸了摸发,果然还带着潮气,她往怀里缩了缩,声音软了些:“让宫女来伺候便是,折腾什么。”

谢淮钦捏了捏她的脸颊,笑意温软:

“这点事哪用得着她们。”

“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她却没松手,反而往人身边又靠了靠,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那我等你。”

谢淮钦心中一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道:“你啊,这些年还和孩子般。”

话音刚落,窗外的风卷着夜露掠过梧桐叶,琉璃灯轻轻晃了晃,将起身时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她拿着布巾擦拭长发时,渐渐归于安稳,郑吣意望着背影,听着布巾擦过发丝的轻响,眼皮慢慢沉了下去,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等谢淮钦躺回床上时,人已睡得安稳,呼吸均匀地落在其颈间,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揽进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道:“明儿个还要早起,快睡吧。”

“嗯。”郑吣意在睡梦中应了一声,

往怀里蹭了蹭,像只贪恋温暖的猫。

帐内渐渐归于寂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伴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漏声,敲打着漫漫长夜。

次日天未亮,内侍已在外候着。

而屋内熟睡的郑吣意被身侧的动静弄醒,帐外只透进一丝熹微的晨光,谢淮钦已坐起身,背对着自己在小几前翻弄着什么。

她揉了揉眼,才看清眼前人手里捏着一小缕修剪得极整齐的胡须,正借着铜镜仔细比对,不由带着初醒的慵懒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淮钦回头时,脸上还光净着。

她本就生得清俊,没了胡须遮挡,下颌线更显利落,倒比寻常少了几分沉稳,多了些年轻时的温润。

“粘这络腮胡费些时辰。”

“得赶在她们进来前弄好。”

她指尖捏着那缕假须,语气里带点无奈。

这些年,为让这身份更稳妥些,常年留着络腮胡,显得年长些,也添了几分疏离感,免得被人窥探出端倪。

郑吣意看着那人对着镜子,笨拙地用特制的胶水一点点将胡须粘在鬓角,指尖时不时沾到鱼鳔胶,又得用浸了酒的布巾擦掉重粘,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别动。”她忽然掀开被子坐起身,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长发披散着,肩头在晨光里泛着细腻的白。

“仔细着凉。”谢淮钦想拦,却被按住手腕,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走到身后,从铜镜里看着她的脸,指尖轻轻抚过鬓角:“瞧瞧这……粘歪了些。”

她拿起另一缕胡须,先在下颌比了比,确认位置才蘸了点胶,动作比枕边人轻柔许多。

指尖偶尔擦过她的皮肤,带着身上特有的暖意,谢淮钦喉目光落在镜中她裸露的肩头,伸手想扯过一旁的外袍给她披上。

却被郑吣意拍开手,专注地调整着胡须的弧度道:“别闹,快好了,你这胡子得看着自然些,不然沈国公府里的那些人,保不齐要多问几句。”

谢淮钦听后,便真的不动了,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流连,镜子里,郑吣意的睫毛很长,垂着眼时像两把小扇子,鼻尖沾了点晨起的薄红,想来是没披外衣有些冷。

片刻后终于弄好了,郑吣意对着镜子看了看,满意地直起身:“不错,你瞧瞧。”

镜中的人眉眼间被络腮胡衬得沉稳了许多,若不细看,确实像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谢淮钦却没看镜子,只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布料带着自己的体温,瞬间驱散了眼前人身上的凉意。

“下次不许这样,光着脚就下来。”她低头,鼻尖蹭过怀中人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郑吣意往怀里缩了缩,闻着那衣襟上淡淡的药香,笑了:“还不是看你笨手笨脚的。”

话落,她抬头,指尖划过粘好的胡须又道:“你说,今日沈国公见了你这模样,会不会又要夸朕会选夫婿?”

谢淮钦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温柔几乎溢出来:“他若夸,我便说这是陛下亲手为我装扮的,让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待我这个皇夫有多上心。”

“没正经。”郑吣意拍开手,却忍不住笑,

“快些吧,再磨蹭,该被她们撞见了。”

谢淮钦这才松开,替其拢了拢外袍的领口,两人相视而笑时,帐外已传来宫女轻手轻脚收拾外间的动静,铜镜里,络腮胡整齐妥帖,她的发间还沾着点睡乱的碎发,却在这清晨的微光里,透着说不出的亲昵。

宫女们推门进来时,郑吣意已端坐在梳妆台前,谢淮钦则侍立在侧,正替她拂去梳妆台上的一缕落发,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宫女们齐齐行礼道:“陛下,皇夫。”

话落,为首的宫女捧着妆奁上前:

“陛下,该上妆了。”

郑吣意听后,微微颔首道:“沈府的寿宴设在午时,让御膳房备些山药糕,国公他老人家爱吃这个。”

“是。”宫女应声退下,殿内只剩下梳头宫女的银梳划过发丝的轻响。

谢淮钦翻过一页书,低声道:“昨日新制的凝神香放在你袖中了,宴席上若觉得乏,便悄悄闻闻。”

郑吣意没回头,只从铜镜里与之对视:

“知道了。”

许久后,銮驾驶出宫门,车窗外是百官迎送的礼乐声,车窗内,谢淮钦坐在郑吣意身侧,指尖在袖中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三炷香后,銮驾行至国公府门前时,早已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沈苍梧拄着龙头拐杖站在最前,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颤,身后跟着儿子,儿媳,儿孙辈与府中仆从,见了銮驾齐齐叩首:“臣等恭迎陛下,恭迎皇夫!”

郑吣意先一步下轿,谢淮钦紧随其后,伸手虚扶了一把,这动作极快,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皇夫对陛下的寻常礼节。

“沈老将军免礼。”

郑吣意的声音清越,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仪,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国公身上:

“今日是老将军寿辰,不必多礼。”

沈苍梧这才缓缓起身,抬头时目光在谢淮钦脸上顿了顿——这皇夫常年留着络腮胡,瞧着倒比实际年龄沉稳许多。

“陛下与皇夫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沈苍梧拱手笑道,眼角皱纹里满是笑意,

“快请进,宴席已备妥了。”

正厅早已设好主位,紫檀木座椅上铺着明黄色软垫,是专为帝王准备的规制。

郑吣意落座时,谢淮钦自然地坐在她身侧的客座,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符合君臣与夫妻之间的微妙分寸。

侍女奉上茶水,郑吣意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厅内——沈府的陈设简洁肃穆,一如沈国公的为人,只是少了些女眷打理的温软气,倒也清净。

“阿漓呢?”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却让厅内瞬间静了静。

沈国公闻言,忙从客座起身,拱手行礼时腰弯得极低,脸上露出几分歉疚:“陛下恕罪,前些日子老夫偶感风寒,阿漓那孩子孝心重,听说城南‘净安寺’的平安符灵验,便自请去寺中为老夫祈福,一去便是七日。”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些急切:“今日天未亮就往回赶了,只是净安寺在山里,路远难行,想来还在途中,让陛下与皇夫空等,是老夫管教不严,还望陛下责罚。”

郑吣意放下茶盏,

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责罚什么?”

她语气温和了些,“阿漓有这份孝心,当赏才是,这孩子我向来喜欢,这些年常进宫陪君儿读书,性子活泼又懂事,待会儿来了,朕定要好好赏她。”

谢淮钦在一旁静静听着,想起阿漓总缠着自己要“能让人变聪明”的药丸,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那孩子明明是想借机进宫,好偷溜去御膳房找点心吃。

正说着,窗外忽然飘进几缕湿意。

沈明霄走到窗边一看,回头道:

“陛下,皇夫,外面下起雨了。”

沈国公走到窗边,望着骤然阴沉的天色,眉头紧锁:“好端端的,怎就下起雨来了?”

他回头对仆役道,“快把廊下的花盆往屋里挪挪,别让雨水溅湿了陛下的衣袍。”

谢淮钦开口,声音沉稳道:“老将军言重了,春雨贵如油,倒是吉兆,况且不过是些微雨,不碍事的。”

沈苍梧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着郑吣意拱手:“让陛下见笑了,是老夫太慌张,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郑吣意笑着摇头,目光望向窗外轻声道:

“无妨,不打紧。”

“等阿漓来了,正好陪朕喝杯雨前茶。”

厅内的气氛渐渐松快起来,沈明霄与喻清蘅上前敬了酒,说着些边关的趣闻,谢淮钦偶尔插言,替郑吣意挡去几杯烈酒,动作自然得让沈国公暗自点头。

雨势渐渐大了些,敲在窗棂上沙沙作响,郑吣意望着窗外的雨帘,忽然有些期待那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快点出现,好让这雨声里,再多些鲜活的笑语。

雨丝斜斜地打在青布车帘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痕,车厢内,沈别漓端坐在软垫上,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衬得她身姿挺拔。

十七岁的姑娘已褪去稚气,眉眼间带着沈国公府嫡孙女特有的端庄,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指尖却轻轻攥着衣角。

这是她临行前特意挑的料子,想着见了陛下与皇夫,总要体面些。

身旁的丫鬟晚翠忍不住撩开车帘一角,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音里带着几分焦灼:

“张叔,麻烦您再快些吧?”

“宴席时辰快到了。”

“别误了小姐给陛下和皇夫请安。”

车夫张叔在外头应道:“晚翠姑娘,不是老奴不赶,这雨一落,街上行人乱躲,马要是跑急了,怕撞着人,再说这路滑,万一惊了马反倒更慢。”

沈别漓闻言,看向车外,语气平静却自有分量,抬手轻轻按了按晚翠的手臂,声音清缓:“罢了,张叔说得是,赶路要紧,却也不能伤了旁人。”

晚翠这才坐回原位,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是小姐,是奴婢心急了。”

沈别漓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对面小几上叠放的素色帕子上,那是她在净安寺祈福时,亲手绣的平安纹,原想赶在寿宴前送给陛下。

这趟为祖父祈福七日,算算时辰本是赶得及的,偏遇上下雨,倒显得仓促了。

“我让你收的那盒东西,妥帖吗?”

她忽然问晚翠,语气里带了些叮嘱。

晚翠连忙点头:“小姐放心,您从寺里求的那对和田暖玉镇纸,还有亲手焙的雨前龙井,都仔细装在紫檀木盒里,跟着后车的礼箱一起呢,老管家亲自看着,断不会出差错。”

沈别漓这才颔首道:“陛下素爱清净,镇纸素雅合她心意,皇夫喜茶,这雨前龙井是寺后茶园新采的,想来合他口味。”

“这些年承陛下与皇夫照拂,沈府才能稳居国公之位,这份心意,断不能轻慢。”

雨还在下,马车转过街角,沈府门前的石狮子已隐约可见,檐下高悬的宫灯在雨里晕出一圈暖光,沈别漓理了理衣襟,将鬓边微乱的碎发别好,见驾时的礼数,半分也不能错。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猛地一顿,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沈别漓身子一晃,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车壁,发髻上的玉簪撞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怎么了?”她稳住身形,声音里听不出慌乱,只有几分沉定的询问。

车外传来张叔的惊呼声,夹杂着路人的喧哗,晚翠连忙撩开车帘,脸色一白:“小姐,好像……好像……!”

话音未落,沈别漓闻声,下意识掀开半幅车帘,恰见一个穿月白短打的“少年”立在道旁,那身瞧着簇新的衣袍上,溅了大片泥污,像是被惊马扬起的泥水泼了个正着。

“少年”低着头,指尖攥着衣角,

显见得是自认倒霉,正要转身离去。

车夫张叔却勒住缰绳骂道:

“哪来的野小子挡路!”

“惊了我家小姐的驾,你担待得起吗?”

“少年”猛地抬头,雨珠顺着她发梢滚落,露出一张清秀却含怒的脸:“明明是你的马无端受惊,怎反倒怪我?”

沈别漓望着那身狼藉的月白衣袍,又见“少年”眼里憋着的火气,心头掠过一丝歉疚,她掀帘的手顿了顿,对张叔道:“张叔,是我们的马惊了人,你给人家道个歉。”

张叔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嘟囔着说了句“对不住”,“少年”本想就此作罢,见他这态度,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正要开口,沈别漓已放下车帘,

只听车内传来清浅的吩咐:

“翠儿,取些碎银赔给这位公子。”

晚翠刚把银子递到张叔手里,他便转身凑到“少年”跟前,故意将银子在掌心颠了颠,叮当作响,声音压得像淬了冰:“拿着。”

“我家小姐心善,说让你赶紧走,别挡道,要是换了旁人,早把你拖去见官了,识相点就拿着银子滚,别在这儿碍眼。”

“少年”的脸“唰”地白了。

方才那小姐探出头时,眉清目秀,语气也算温和,原还想着或许是个明事理的。

怎料竟是这般心思?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张叔递来银子的手,眼底的清亮彻底冷了下去:“谁要你的银子?既然你家小姐既嫌我挡道,我走便是,不必用银子打发!”

张叔见她不识抬举,手一松,银子“哗啦”落在泥水里,溅起更多污渍:“给脸不要脸!”

“少年”看也没看那些滚得满地的碎银,只狠狠瞪了眼紧闭的车帘,那帘子之后,定是个养尊处优、视旁人如草芥的贵女吧?

方才那点转瞬即逝的好感,早被这轻蔑的打发冲得一干二净,她转身就走,月白短打的背影在雨里挺得笔直。

晚翠匆匆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空了大半的钱袋,脸上带着些不安:“小姐…………张叔他…………”

“怎么了?”沈别漓抬眼,目光沉静。

晚翠连忙低下头,将钱袋收好:

“没什么,”

“那少年没收银子,已经走了。”

她没说张叔是故意松手,也没说那些碎银滚了满地,被雨水冲得污浊不堪。

沈别漓“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她望着帘布上的雨痕,只当是场寻常纠纷,那人既不愿受惠,倒也省了后续麻烦,轻声道:“加紧些,莫让陛下与皇夫久等。”

张叔听后赶忙连挥了几鞭,赶路要紧,可那马却只是焦躁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着白气,死活不肯再往前挪半步,方才惊了一回,竟是闹起了性子。

“这孽畜!”张叔气得骂了句,又扬起鞭子,马却猛地人立起来,险些将他掀下去。

沈别漓在车内听得心焦,掀帘一看,见离沈府大门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檐角的宫灯在雨幕里明明灭灭,已能看得真切,她心头一横,对晚翠道:“别等了,我们走回去。”

晚翠忙拦:“小姐,这雨还大着呢,地上又湿又滑,您这身衣裳……”

沈别漓已踩着脚凳下车,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鬓发:

“顾不得许多了。”

“陛下与皇夫还在等着。”

“误了时辰才是失礼。”

说着便提了裙摆,要往街对面走去。

这时,张叔甩着鞭子骂骂咧咧:

“都怪那野小子,平白惊了马。”

“不然哪会耽搁这许多时辰!”

晚翠也跟着叹气:“是啊小姐,那公子也太莽撞了,偏在马前晃悠……”

沈别漓正低头理着被雨水打湿的袖口,闻言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不关那位公子的事。”

张叔愣了愣:“小姐,明明是他……”

沈别漓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沉静:“马受惊是畜生性子,与人何干?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埋怨谁也无济于事,反倒失了气度。”

她低头看了眼裙摆上的泥污,指尖轻轻拂过,像是在掸去不存在的灰尘:“赶路吧,多说无益。”

张叔被噎得说不出话,晚翠也低下头,不敢再言语,雨幕里,沈别漓提着脏污的裙摆往前走,背影虽染了狼狈,却没半分怨怼。

仿佛方才那场不快,真如所说的那般,不值得挂怀,只是没人瞧见,她走过街角时,目光不经意掠过方才“少年”离去的方向,雨雾朦胧里,早已空无一人。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她走得急,裙摆扫过积水,立刻溅上大片泥污,月白色的料子上晕开点点浊痕,触目惊心。晚翠连忙撑着伞追上来,想替她挡挡雨,却被她侧身避开:“你顾着自己就好,快些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冰凉的疼,沈别漓望着不远处沈府的朱漆大门,只觉得那短短一条街,竟比净安寺的山路还要难走。

她是沈府嫡孙女,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这般狼狈过?可一想到暖阁里等着的陛下与皇夫,想到阿爷的期盼,便咬着牙不肯停步。

快到街角时,迎面撞见几个避雨的路人,见她一身狼狈,都忍不住侧目,沈别漓头也未抬,只将下巴抬得更高些,脚步愈发急促。

晚翠跟在后面,看着小姐裙摆上的泥污,急得眼圈发红,却也只能紧紧跟上。

终于踏上沈府门前的石阶,守门的仆役见了忙上前搀扶,惊道:“小姐怎么淋成这样?”

沈别漓摆摆手,声音因赶路有些发喘:

“无妨,快去通报,说我到了。”

她说着抬眼望去,正见爹爹站在门内张望,看见她这副模样,眉头顿时皱起:

“阿漓,你这是……”

“爹爹,说来话长,先见过陛下再说。”

沈别漓打断他,抬手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纵然裙摆泥泞,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晚翠替她擦着脸上的雨珠,低声道:

“小姐,您的裙角……”

沈别漓低头看了眼,那片泥污像朵难看的花,绽在素净的料子上。她却只是淡淡道:

“无妨,先去请安。”

她提着脏污的裙摆,走到沈府正厅外时,檐角的雨珠还在滴答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虽换过却仍带着湿气的衣襟。

在门槛前停下脚步,

转身对身后的晚翠道:

“扶我整一整裙摆。”

待衣衫妥帖,她撩开衣摆,对着暖阁方向缓缓跪下,声音穿过雨雾,清晰地传了进去:“臣女沈别漓,迟至失仪,惊扰圣驾,恳请陛下与皇夫降罪。”

厅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郑吣意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她沾了泥点的膝头:“起来吧,净安寺山路难行,又是雨天,迟些也是常情,何罪之有?”

谢淮钦已让内侍取来软垫,轻声道:

“地上凉,先进来再说。”

沈苍梧见她跪在湿地上,心疼责怪道:

“你这孩子,不是坐马车来的吗?”

“怎弄的这般模样?”

话落,沈别漓却未起身,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臣女不仅迟至,更因途中马惊,险些误了时辰,此乃行事不谨;驭下不严,让车夫失了分寸,此乃治下无方。两罪并罚,还请陛下责罚。”

沈国公在旁急得拱手:“陛下,阿漓这孩子向来规矩,是老臣没教好她……”

郑吣意抬手示意内侍扶她起来:“沈老将军言重了,她既知自省,便是好事。”

话落,看向沈别漓,眼底带了丝笑意:

“倒是你,跪了这许久,膝盖不疼?”

沈别漓被内侍扶起,膝盖果然有些发麻,

却依旧垂眸立着:“臣女知错。”

郑吣意转身往暖阁走,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知错便好,罚你陪朕下一盘棋,赢了便饶过你。”

谢淮钦落后半步,与沈别漓并肩而行时,低声道:“你祖父盼你平安回来,可比罚你重要得多。”

沈别漓抬眼,见沈苍梧正望着她,眼里满是疼惜,心头一暖,方才的紧绷终于松了些,她理了理衣袖,跟着走进暖阁,炭火的暖意裹上来,将一身雨气驱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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