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秋夜裹着凉意渗进军帐,叶阳指尖抵着案上摊开的楚地舆图,烛火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光斑。
老周刚带着刺客的供词退下,帐外影卫跑动的脚步声像密集的鼓点,惊得檐角铜铃轻响。
\"老周。\"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箭镞。
正掀帘要走的影卫首领猛地顿住,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舆图边角卷起。
叶阳的拇指在楚地\"云梦泽\"的标记上重重一按:\"调影卫最精锐的三十人,组成猎影小队。\"他抽出腰间止戈剑,剑锋轻轻划过舆图上从齐楚边境到寿春的三条驿道,\"分三路潜进去,每路配两匹快马、三坛醒神散。\"剑脊叩在\"安陆\"二字上,\"这里是楚地驿站最密的节点,赵遗要藏,必然在此处换过行头。\"
老周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那是叶阳昨夜用朱砂点的,全是楚国暗桩的位置。\"太子,赵遗跟了您三年,影卫的路数他......\"
\"所以要带伪装装备。\"叶阳打断他,剑刃突然翻转,寒光映得老周瞳孔微缩,\"把商队的货单、楚地盐商的腰牌,还有那套染了楚宫绣纹的旧衣,全塞进马褡里。\"他指腹摩挲着剑格上的云纹,\"此人极可能攥着秦廷真正的计划,活要见人,死......\"他突然收剑入鞘,\"死了也要剜出他喉咙里的秘密。\"
帐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叶阳侧耳听了片刻,嘴角掠过一丝冷硬的弧度:\"去罢,寅时三刻必须出营。\"老周单膝点地,腰间铜铃轻响,再抬头时人已消失在帐外夜色里。
同一时刻,蓟城六国商会的议事厅里,林婉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青瓷与檀木相击的脆响惊得堂下二十余位监察司首领同时抬头,烛火在她发间玉簪上流转,映得她眉峰如刃。
\"齐国田单还在劝齐王首鼠两端?\"她指尖划过案上一叠密报,最上面那张是齐境百姓举着\"秦\"字剑哭闹的画像,\"那就断了他们的盐铁。\"她抽出一支朱笔,在\"齐燕通商条例\"上画了条粗粗的斜线,\"从明日起,所有运往齐地的海盐、精铁,一概加价三成。\"
堂下传来抽气声。
楚国分会的陈主事犹豫着举手:\"夫人,黄歇令尹昨日刚送了聘礼到寿春,此时......\"
\"所以才要派使团。\"林婉将朱笔一掷,笔尾正戳在\"寿春\"二字上,\"表面上谈粮草,实则把二十车茶叶里的夹层填满影卫。\"她抬眼时,目光像穿过层层帐幔直抵楚宫,\"赵遗若在楚国,必然要攀附权臣——黄歇的门房最近收了三批夜访客,你当我不知?\"
陈主事额头沁出细汗,正要应话,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林婉侧头看了眼檐角晃动的信鸽,唇角扬起极淡的笑意:\"告诉使团,到了寿春先去城南酒肆,找个叫'阿九'的老板娘——她的酒酿里,藏着楚国所有暗桩的联络方式。\"
与此同时,函谷关的秋风卷着黄沙扑在叶阳脸上。
他勒住青骓马,望着远处城墙上\"燕\"字大旗猎猎作响,身后三十骑铁卫的甲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报——\"前军探马从尘烟里冲出来,马背上的士兵滚鞍落马,手中竹简上还沾着血:\"廉老将军急报!
秦军五千轻骑出晋阳,正往雁门关方向移动!\"
叶阳接过竹简的手顿了顿,指腹触到竹简边缘未干的血渍,是廉颇的私印。
他翻身下马,将竹简凑到眼前,字迹潦草却有力:\"似为试探,末将请战。\"
\"把火折子给我。\"他对身旁亲卫伸出手,待火光亮起时,竹简在他掌中腾起橘色火焰。\"传我命令。\"他望着灰烬被风卷向天空,\"廉颇按兵不动,所有烽火台只挂半旗。\"
\"太子?\"亲卫队长张铁的声音带着疑惑,\"若秦军真打过来......\"
\"赵遗往楚地跑,秦廷怎会此时动晋阳?\"叶阳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石子骨碌碌滚进沙沟,\"这是声东击西。\"他抬头望向西方,残阳如血,\"赵遗要让我分兵,好给他在楚地腾挪的时间——告诉廉颇,把重甲步兵全压在关后,等我消息。\"
张铁突然握紧腰间刀柄:\"那赵遗......\"
\"影卫已经进去了。\"叶阳翻身上马,青骓马长嘶一声,\"老周带的人,没那么容易折。\"
但此时楚地的月光,正透过废弃驿站的破窗,在影卫统领陈三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蹲在草堆里,指尖摩挲着方才从梁上摸下的铜牌——铜锈擦去后,\"吕氏私印\"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统领。\"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是影卫小七,\"后山水渠有新踩的马蹄印,往江边去的。\"
陈三将铜牌塞进怀里,起身时衣料擦过墙皮,簌簌落了些灰。
他望着驿站外的荒草被夜风吹得起伏如浪,突然抽了抽鼻子:\"小七,去看看马厩。\"
\"马厩?\"小七有些疑惑,但还是猫着腰摸过去。
片刻后他折返,掌心躺着半块芝麻饼,\"还热乎的。\"
陈三瞳孔骤缩。
他见过赵遗的手札,那上面说此人有个怪癖——每到驿站必买芝麻饼,要放凉了蘸醋吃。\"追!\"他抽出腰间短刃,\"那小子还没走远!\"
三十道黑影如夜枭般掠过驿站断墙,顺着后山小径往下疾行。
江风裹着湿意扑面而来时,陈三听见了木船划水的声音。
月光下,江边渡口停着三艘乌篷船,船尾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映出船头堆着的几大桶桐油。
\"小心——\"陈三突然大喊。
火把的光从头顶炸亮。
赵遗站在码头高处的礁石上,月白锦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火把将他的脸照得青白。
他望着暗处的影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们以为自己在追猎敌人?\"火把往脚边一探,\"其实,你们只是棋子。\"
\"退!\"陈三反应极快,反手将最近的小七推开。
但赵遗的火折子已经扔向那堆桐油桶——\"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气浪掀得影卫东倒西歪。
陈三被气浪撞在礁石上,眼前发黑,耳边全是木头炸裂的声响。
等他再睁眼时,江面上只剩三艘空船,船尾的灯笼还在摇晃,而赵遗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烟里。
\"统领!\"小七从火海里爬出来,半边脸被灼伤,\"有兄弟......\"
\"先救人!\"陈三抹去嘴角的血,望着江对岸隐入夜色的山峦,喉间泛起腥甜。
他知道,这一趟猎影小队折了不止人手——赵遗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棋子?
那谁是下棋的人?
江风卷着焦味掠过,陈三摸向怀里的铜牌,却发现不知何时被人换走了。
他低头,看见脚边泥地里有半枚带血的芝麻饼,还沾着醋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