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乌鸦的尾羽扫过郑灵萱眉梢时,她后颈的归墟银纹突然泛起温热。
那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窜,在太阳穴处撞出一片清明——原来那些盘桓在记忆里的碎片,那些轮回中总被遗忘的灼热目光,此刻都随着乌鸦颈间金红的羽色,在她脑海里串成了线。
\"这是......\"她指尖轻轻抵住乌鸦颔下的绒毛,触感比想象中更柔软,带着几分不属于凡鸟的暖意,\"归墟的意志?\"
\"归墟使者。\"
一道清冽的男声从右侧传来。
郑灵萱转头,见墨无痕不知何时已站在坍塌的断墙旁,玄色外袍沾着星点石屑,发冠却依然端正如旧。
他望着空中盘旋的金羽乌鸦,眼底浮起几分追忆的恍惚,\"百年前我接任归墟守护者时,典籍里曾记载:当归墟核心真正认主,会有金羽衔光而来,引主人去见最本真的源起。\"
乌鸦突然拔高半尺,翅尖掠过程七半透明的虚影。
那残魂被气流激得晃了晃,本就淡白的轮廓更显稀薄,却仍梗着脖子凑近乌鸦飞过的轨迹:\"等等......这气息......\"他虚虚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几道银线,\"是藏在终南山脉里的那个秘境!
百年前老阁主试图用活人献祭唤醒归墟,结果仪式中途崩溃,连入口都被地火封了。\"
郑灵萱心口一跳。
归墟之力在体内翻涌的热度突然加重,她分明看见金羽乌鸦每一次振翅,都在虚空里勾画出与自己血脉共鸣的纹路。
原来那些总在午夜刺痛她识海的画面——焦土、碎裂的玉珏、还有一道被火焰吞没的背影——竟全是来自这个被遗忘的秘境。
\"当年的仪式为何失败?\"顾修然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侧,玄铁剑仍垂在身侧未入鞘,剑刃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
他的目光先在郑灵萱发间扫过,确认没有残留的碎石,才转向程七,\"与归墟核心的选择有关?\"
\"自然。\"程七的虚影突然凝实几分,许是提起旧事后情绪激动,\"归墟从来不是谁的私器!
老阁主偏要逆着它的意志来,用三十八条人命堆祭坛,结果归墟之力直接掀翻了地脉——\"他突然顿住,半透明的眼珠颤了颤,\"等等......当年地火封了入口,可现在乌鸦飞的方向......\"
金羽乌鸦的啼鸣骤然拔高。
它在众人头顶划出一道金红弧光,竟直直穿过半空中悬浮的程七,带起的气流让那残魂瞬间散成星点,又在三息后重新聚成人形。
程七捂着胸口直喘:\"这鸟......这鸟在撕地火的封印!
它、它要带我们进去!\"
郑灵萱望着乌鸦越飞越快的身影,掌心的归墟银纹开始发烫。
她能清晰感知到,那股滚烫的力量正顺着手臂往指尖涌,仿佛在催促她追上那抹金红。
记忆里苏离的笑容突然变得清晰——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原来不是诀别,而是期待。
\"灵萱?\"顾修然的手掌覆上她手背,体温透过血污传来,将那股灼热安抚成温软的暖流,\"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转头看他。
男人发梢还沾着未扫净的碎石,剑穗被刚才的气浪卷得歪在一侧,可眼底的关切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郑灵萱忽然想起他刚才扑过来护她时,玄铁剑划破空气的锐响;想起他在碎石雨中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后背被划开的血痕。
那些疼痛此刻都化作他掌心的温度,让她喉间泛起一丝甜意。
\"我没事。\"她反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蹭过他虎口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只是突然明白,苏离当年为什么总说'归墟不是牢笼'。\"她抬眼望向越飞越远的金羽乌鸦,\"它在等我去看真相,去......完成未竟的事。\"
墨无痕忽然低笑一声。
他抬手接住一片被乌鸦带落的金羽,指尖抚过羽毛上流转的光纹:\"看来归墟终于等到了真正的主人。\"他将羽毛递给郑灵萱,\"当年苏离离开前,曾托我转交一句话:'如果有一天金羽重鸣,告诉她,我在源起处种了株她喜欢的忘忧草。
'\"
郑灵萱的呼吸蓦地一滞。
她接过羽毛时,指尖触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苏离常用的沉水香,混着点药草的苦。
原来每一世她总在药铺闻到的似曾相识,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程七的虚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他指着西北方,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地火封印......裂开了!
乌鸦在掀那层岩浆!
再不去,入口又要合上了!\"
金羽乌鸦的啼鸣里多了几分急切。
它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金红圆圈,分明是在催促众人跟上。
郑灵萱望着它,又转头看向顾修然。
男人眼底的担忧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狡黠与坚定——那是每次他们要闯龙潭虎穴时,他才会有的眼神。
\"去吗?\"她轻声问。
顾修然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的银纹,笑意在眼角漾开:\"你去哪,我自然去哪。\"他抽回手,将玄铁剑入鞘时发出清越的嗡鸣,\"何况......\"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气浪吹乱的发丝,\"我倒要看看,这归墟源起处,到底藏着什么能让苏离种忘忧草的好地方。\"
金羽乌鸦的啼鸣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几分雀跃。
它在两人头顶盘旋两圈,朝着西北方振翅而去,尾羽在晨光里拖出一道金红的光痕,像极了引路的灯。
郑灵萱望着那道光,又看向身侧的顾修然。
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在碎石满地的废墟上拉得很长。
归墟之力在血脉里流淌的声音,与她心跳的节奏渐渐重合。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而是——
要去掀开幕后真相的,执灯人。
顾修然与郑灵萱对视的瞬间,晨光正漫过断墙的豁口,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镀了层暖金。
她掌心的归墟银纹仍在微微发烫,像只不安分的活物,而他虎口的薄茧蹭过她指节时,热度却比银纹更灼人。
\"小红留下。\"顾修然突然开口,拇指轻轻叩了叩她腕间的银纹,\"容天那老匹夫最擅长阴招,驿站里总得留个信得过的。\"他侧头看向缩在廊下的李小红——这丫头正攥着帕子往他后背的血痕上瞄,见他望过来,耳尖霎时红得要滴血。
郑灵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想起李小红前夜守夜时,偷偷往她药碗里加了半勺蜜。
这丫头总说\"姑娘喝药太苦\",却偏要装成是\"顺路\"。
她屈指弹了弹顾修然手背:\"你倒会挑人。\"又转向李小红,放软了声音,\"守好驿站,若有变故......\"
\"奴婢知道!\"李小红猛地挺直腰,帕子被攥成皱巴巴的团,\"奴婢会把程前辈的罗盘碎片藏在灶台砖底下,要是容天的人来,奴婢就......就往井里扔迷药粉!\"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正是前日郑灵萱教她配的迷香,\"姑娘和顾公子尽管去,小红保证不拖后腿!\"
顾修然低笑一声,伸手揉乱她发顶:\"傻丫头,谁要你拖后腿了。\"他转身时玄铁剑穗扫过门槛,发出细碎的金响,\"亥时三刻前回来。\"
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亥时三刻。
子时初的风裹着山雾钻进驿站窗缝,烛火忽明忽暗,将四人的影子投在褪色的帐幔上。
郑灵萱正用银簪挑亮灯芯,忽觉后颈的银纹泛起刺痒——那是危险临近的征兆。
她手一抖,银簪\"当\"地落在铜盏里。
\"有动静。\"顾修然的声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
他已摸到玄铁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墨无痕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玄色外袍无风自动;程七的虚影在梁上忽隐忽现,半透明的手指正对着西北方发抖。
驿站外的青石板突然发出细碎的龟裂声。
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刮擦地面,又像是某种巨兽在啃噬砖石。
李小红\"啊\"地轻呼,下意识往郑灵萱身后缩,却被顾修然一把拽到自己身侧——他挡在两人中间,剑刃已出鞘三寸,寒芒映得帐幔上的影子都在发颤。
\"你以为击败了我就能全身而退?\"
阴恻恻的男声裹着腐叶味的风灌进窗来。
容天的身影从雾里浮出来,面容依旧模糊如蒙着层水膜,身后跟着七八个黑衣人影——他们的衣摆沾着暗红血渍,腰间挂着带倒刺的短刃,正是逆流里最擅长暗杀的\"蚀骨卫\"。
郑灵萱盯着那些短刃,忽然想起昨日在废墟里发现的半枚断指——指节上的倒刺划痕与这刀刃的纹路分毫不差。
原来这些人不是来谈判的,是来索命的。
\"归墟的力量不是你能驾驭的。\"容天抬手,最前面的蚀骨卫突然暴起!
他足尖点地跃上廊柱,短刃泛着幽蓝光芒,直取郑灵萱咽喉——那是淬了毒的。
顾修然的玄铁剑比他更快。
剑鸣破风的刹那,郑灵萱只觉眼前一花,顾修然已旋身挡在她面前,剑刃与短刃相击迸出火星。
蚀骨卫的手腕被剑气震得发麻,短刃当啷落地,人却借势翻到屋顶,瓦片碎了一片。
\"灵萱。\"顾修然背对着她,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带乌鸦先走。\"
她没有回答。
金羽乌鸦不知何时落在她肩头,温暖的绒毛蹭着她耳垂。
当容天再次开口时,乌鸦忽然振翅而起,尾羽扫过程七的虚影——那残魂被激得散成星点,却在消散前喊了句:\"小心!
他要引归墟残力!\"
郑灵萱的银纹突然烧得发烫。
她望着容天抬起的右手,看见他掌心浮起的暗纹——那是归墟残片的纹路!
原来他说的\"驾驭\"不是空话,他竟偷偷攒了这么多残力!
\"归墟已认我为主。\"她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清越,像是有另一个声音在她喉间共鸣。
金羽乌鸦在头顶划出金红弧光,每一片尾羽都在虚空里勾出银纹,\"你还有什么资格谈掌控?\"
容天的动作顿住了。
他模糊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真切的慌乱——那些本应听从他召唤的归墟残力,此刻正顺着银纹往郑灵萱体内涌!
他身后的蚀骨卫突然发出惨叫,他们腰间的残片竟自行飞离,撞向郑灵萱,在她身周凝成旋转的银环。
\"不可能......\"容天踉跄后退,撞翻了廊下的花缸。
缸里的积水溅在他脚边,倒映出他此刻的面容——竟是张满是裂痕的脸,像块快碎的陶片。
金羽乌鸦的啼鸣骤然拔高。
那声音里没有之前的急切,反而带着几分释然,像是等了百年的事终于要成了。
郑灵萱望着头顶的银环,忽然想起墨无痕说的\"源起处\",想起苏离留下的忘忧草。
她伸手接住一片银芒,那光芒却顺着指尖窜进血脉,在识海里炸开一片金光。
\"灵萱!\"顾修然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
他劈飞最后一个蚀骨卫,转身时看见她被金光包裹——那光太亮,亮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本能扑过去,却在触到光幕的瞬间被弹开。
郑灵萱望着他踉跄的身影,忽然笑了。
她的手穿过光幕,想去碰他的脸,却只触到一片温热的空气。
金羽乌鸦落在她肩头,用喙轻轻碰了碰她耳垂,像是在说\"该走了\"。
容天的嘶吼声被金光隔绝在外。
郑灵萱最后看了眼顾修然——他发冠歪了,剑穗散成乱麻,眼底的慌乱让他显得像个没了剑的少年。
她想说\"等我\",可喉咙里涌出的却是归墟共鸣的嗡鸣。
金光骤然收拢。
当郑灵萱再能视物时,眼前只有一片虚无。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消失的瞬间,顾修然攥着她方才碰过的空气,指节发白。
金羽乌鸦的尾羽落在他脚边,羽毛上的光纹正缓缓流转,像在说:别怕,她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