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指尖停在顾修然腕骨处,月光下那朵青莲淡得像层雾。
她喉咙发紧,声音比夜露还轻:“你娘留给你的?”沉睡的人似乎被惊醒,睫毛颤了颤,抬眼时却仍是温驯的笑:“是。她临终前说,若你看到这纹,便知我不是敌人。”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指节,像在安抚受惊的雀儿。
郑灵萱没接话,抽回手时带落了他半幅衣袖。
符印在胸口发烫,昨夜浮现的血字“命簿将焚”还烙在皮肤下。
她望着顾修然重新阖上的眼,喉间泛起铁锈味——信任二字,在逆鳞苏醒的此刻,太轻也太重。
天刚擦亮,林婉儿的药香就漫进了内室。
“姐姐今日气色欠佳。”小医首捧着青瓷盏,指节因握得太紧泛着白,“新调的安神茶,加了夜交藤和合欢花。”郑灵萱接过时,杯底硌得掌心一痛——是用指甲刻的“勿疑”二字,字迹歪扭,像孩童涂鸦。
她垂眸抿茶,却在唇将触到杯沿时顿住。
“苏瑶。”她唤来守在廊下的听风楼执事,“你替我尝半盏。”苏瑶眨眨眼,接过盏子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郑灵萱看见她耳尖泛红——这丫头定是猜到了什么,偏要装得大大咧咧。
“我去更衣。”她将空盏递回,转身时瞥见林婉儿攥着帕子的手在抖。
穿过回廊时,风掀起她的裙角,她摸向腰间的钥匙——共议堂的书房藏着各代掌控者的手札,墨昭说的禁术符文,该在那里。
推开檀木门的瞬间,霉味呛得她皱眉。
烛火点亮的刹那,泛黄的绢帛上“青莲”二字刺痛了眼。
初代掌控者的手记歪歪扭扭:“以血脉引符,青莲为媒,可断命簿因果……”她指尖发颤,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的批注让她如坠冰窖——“顾家祖纹,与青莲同脉”。
“郑首座!”李长风的声音撞破窗纸,“北面山道有动静,像是踩中绊马索了!”郑灵萱合上手札,袖中短刃硌着腕骨。
她扫过廊下候着的顾修然,后者正替她系披风,指尖在颈后轻轻一按:“我随你去。”
山道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尖。
郑灵萱故意落后半步,看顾修然走在前头。
他拨荆棘的动作熟稔得像走惯了这条路,月光漏进林叶,在他腕间青莲上镀了层银。
若他是内应,此刻该借故绕路,或寻个由头退后半步——可他连脚步都没顿,反而将带刺的枝桠往自己身侧压。
“到了。”李长风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郑灵萱抬眼,绊马索在前方丈许处绷得笔直,索下的荒草被压出个人形轮廓——那里,躺着个昏迷的男子。
郑灵萱的指尖刚触到男子颈侧,便觉出异样。
脉搏细若游丝,却在指腹下藏着极浅的跳跃——分明是假死针法封了十二处隐穴。
她瞳孔骤缩,蹲身时带起的风掀翻男子半幅衣襟,靛青内衬上那朵青莲纹赫然入目,与顾修然腕间的如出一辙。
\"李统领。\"她头也不抬,\"把火把凑近些。\"
李长风立刻将火折子凑过去,橙红火光里,青莲的脉络纤毫毕现。
郑灵萱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不是巧合。
她屈指在男子肋下第三根肋骨处一叩,昏迷者眉峰微蹙,却仍未醒转。\"假死针法。\"她声音发涩,\"能精准封这十二处隐穴的,整个共议堂不超过三人。\"
林婉儿本跟在李长风身后,闻言脚步猛地顿住。
药香裹着寒气涌过来,她绞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姐姐...我今日调安神茶时,换了三回药材。\"山风掀起她鬓角碎发,露出耳后薄汗,\"只有钱老三送炭进来过,他说地窖湿气重,要多备些...可他从前是走街串巷的骗子,我本不该信的...\"
郑灵萱霍然抬头。
钱老三——这名字像根细针扎进她太阳穴。
上回在酒馆套神兽消息时,这油滑的江湖骗子还装成落魄书生,此刻竟能接近林婉儿?
她扫向顾修然,后者正低头解男子腰间玉佩,玉质温凉的碰撞声在夜中格外清晰。
\"朱氏旁支。\"顾修然将玉佩递来,背面刻着的小字在火光里泛冷,\"朱大富半年前血洗青竹镇,原以为是独行大盗,如今看来...\"他指腹摩挲着玉佩边缘,\"是有人借他的手,在民间扎根。\"
郑灵萱攥紧玉佩,凉意顺着掌心窜上脊梁。
她突然转身,盯着顾修然腕间青莲:\"你娘的纹,到底从何而来?\"
山道上风起,吹得顾修然衣袂翻卷。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伸手欲碰她脸颊,中途又收了回去。\"我娘咽气前,塞给我这块布片。\"他从心口摸出半片褪色的蓝布,边角磨损得厉害,却还能辨认出绣着的半首诗:\"记得你不该记得的,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落款是朱砂写的\"归墟逆鳞\",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郑灵萱的呼吸陡然急促。
归墟逆鳞——这是她觉醒时,命簿里炸响的名字。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贴上布片,却被程七突然出现的虚影挡住。
\"那布片...\"程七的声音带着残魂特有的沙哑,虚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百年前,是你母亲亲手缝进两个婴儿的襁褓。
一个是你的,另一个...\"他看向顾修然的背影,\"是他的。\"
山雀扑棱着从枝头惊起,振翅声撕碎了夜的寂静。
郑灵萱只觉耳中嗡鸣,眼前闪过片段:襁褓里的自己攥着半片布,另一个婴儿的小手也攥着半片,两个布片合起来,该是完整的诗。
原来他们早就是被同一条红线系住的人,可为何她的记忆里,顾修然只是突然出现的神秘客?
顾修然似有所觉,回头看她。
他眼中有月光,有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郑灵萱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发紧——是谁,在篡改他们的记忆?
又是谁,把青莲纹刻进两代人的血脉?
回程时,郑灵萱走在最后。
她摸向腰间的钥匙,那是开逆鳞堂地窖的。
程七的话还在耳边:\"命簿残页复刻本...或许能照见被抹去的真相。\"
月光漫过青石板,她望着顾修然的背影,攥紧钥匙的手青筋凸起。
有些答案,该是时候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