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钧鉴:
昭随朝鲜五使赴济州,沿途观五人言行,详察其根柢,今条陈如下,供主上参详。
李景稷乃绫阳君潜邸旧人,清西派文臣之首,此次朝鲜使团首席。
其人通汉语,曾使后金,深谙与强权虚与委蛇之术。
昔年面见老奴尚能辞气不挠,实则外强中干。
对其当以大义笼之。
此人每言必称“华夷之辨”,视我等为海邦末流。
主上若以大明藩屏自居,稍示尊崇,或可折其锐气。
此人曾因光海君通金而伏阙痛哭三日。
若露僭越之态,必遭其死谏!
金庆征为功西派鹰犬,掌言路监察,奏报可不经议政府直呈绫阳君,实我等心腹之患。
对其当以兵威慑之。
此獠敌视一切,必在席间痛斥我等为海寇占地。
主上无需与之辩,可令亲卫持燧发枪列于帐外,席间掷红夷炮图纸于案:
“某虽不才,护一港足矣,若朝鲜欲战,此物当赠汉城。”
他素知毛文龙火器之利,见我军械更胜,必心怯。
同时暗示:“某志在抗金,非为朝鲜土地,大司宪若执意相逼,恐令绫阳君为难。”
点破其“不经议政府密奏”之私,使其不敢妄言。
梁梦麟出身济州梁氏汉城宗家,清西派正二品司法次官,遥控济州祭祀权分配。
此人视我永明镇为无籍海寇,笃信需以《大明会典》框束。
擅用僭越罪构陷对手,光海君废位案就是其一手炮制。
然其贪慕青史留名,渴求“慑服夷狄”美誉。
对其当以名诱之。
主上可先伏低,再捧其光海君案之功:
“昔公以《会典》正君位,已显经纬之才;今若促成济州盟约,允永明镇暂借此地为抗金据点,他日天兵北向,荡平金贼,论功行赏时,《明史》《朝鲜实录》必并书‘梁公力促盟约,济州成犄角之势,功不可没’。”
其必念及身后名,心生动摇。待其松口,再请其主持租借仪式,许其将来论功时,由登莱巡抚亲书“抗金砥柱”匾额相赠,此人必为我奔走。
高忠元为济州高氏宗人,正五品军械采购主管,济州高氏军械皆赖其调度。
其人痴迷西式火器,曾拆解佛郎机炮仿造,见我舰队燧发枪、红夷炮必心痒。
对其当以器饵之。
更妙者,其嗜赌成性,欠汉城赌坊万两白银,
兄长虽为平安道抗金将领,他却在反金、联金间摇摆。
主上可遣人与其赌局相遇,许以火器图纸或白银抵债,胁诱其泄露朝鲜水军布防。
此人贪利忘义,万两便足以买其倒戈。
夫仁杰为济州夫氏宗人,正五品盐税稽核,西人党浊西派,财技无双,心算全岛盐税不差毫厘。
然其贪渎成性,包庇济州夫氏贪污盐税,年截留万两,更以“虚舟冒饷”年贪三千两。
对其当以利结之。
此人惧海晕船,登舟即呕。
主上可邀其登我旗舰参观,先以晕船折其锐气,再点破其盐税贪污事。
济州盐利乃其命根,若许其“保盐税、分三成”,必愿为我等传递朝鲜财政策略。
五人之中,李、梁重名,金畏威,高、夫贪利,只需各投所好,必能令其口径归一。
昭席间当以朝鲜臣子身份周旋,适时帮腔,促其速决。
主上切记,彼辈皆为朝鲜算计,我亦为永明镇图谋,不必求其真心,只需一纸盟约在手。
待港埠既定,练兵积粮,朝鲜君臣纵有悔意,亦无可奈何。
前陈五使情状,料主上已了然。
余闻军中颇有“速占全岛”之议,昭夜不能寐,披衣草笺,愿以犬马之智,再剖利害。
盖闻“善战者,不恃强而恃势”。
济州岛弹丸之地,主上以雷霆之势下济州城,岛民震慑,朝鲜胆寒,此固神威所致。
然若因此便欲鲸吞全岛,恐堕入三重迷障,不可不察。
其一,兵戈不息,帑藏先竭。
济州岁入不足二十万两,若驻兵五千防三姓之乱,平岁糜十二万;
岛民性悍,年必数叛,剿抚又需八万;
朝鲜水师虽弱,然依托本土袭扰,舰队封锁岁耗五万。
三者合计,二十五万两矣!
入不敷出,年亏五万,纵有金山银海,亦难久支。
其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祸必至。
明廷素以天朝上国自居,视朝鲜为藩篱。
主上若强占其地,登莱巡抚必劾擅攻属国,东江镇联盟恐生嫌隙。
我等抗金之名,本赖大明声援,一旦失此旗号,与海寇何异?
更可惧者,绫阳君虽弱,然朝鲜士大夫素以“小中华”自居,逼之过甚,必铤而走险。
昭在朝七年,深知其性:宁降后金,不辱于岛夷。
光海君私通建奴,尚被斥为悖逆,
今若我占其地,彼必联金抗我,两面受敌,辽民何安?
其三,岛民难驯,治理如捋虎须。
高氏牧卒世代居此,善用毒、能藏形,若化整为零,年毒我军马万匹,值五十万两,胜于金兵千骑。
海女隶梁氏麾下,罢采鲍鱼则岁损五万,更能潜水传信,防不胜防。
元人百年经营济州牧马场,耗银八百万,终为高丽残部所扰,明太祖一纸诏书便归其地,前车之鉴也。
壬辰倭乱时,日军占岛,岛民以海菜投毒,致三千倭兵泻痢而死,此非武力可制也。
反之,若以“租借”为策,则如解倒悬。
若租一港予之,岁纳银千两;然由此所获,岁入可至十五万。
对日生丝贸易八万,转输山东军需五万,盐工黑市二万,
扣除杂费,净得十三万,较全岛强占之亏五万,实有十八倍之差!
且名正言顺,亦可仿对马岛例,请绫阳君赐书,言协防倭寇,明廷必默许,
毛文龙正需我等为东江羽翼,沈世魁可运作成分汛地,抗金之名更固。
更有远图,先得牛岛为寨,再以防倭为由租摹瑟浦,十年间可控济州七成海岸线。
他年若朝鲜降金,我便以“代守明土”为由接管全岛,师出有名,岛民必服。
伏望主上沉心静气,志存高远。
强占如饮鸩止渴,租借似种竹成林。
待我羽翼丰满,全岛入我彀中,不过弹指间耳。
临书仓促,言不尽意,唯泣血恳请主上三思。
属下黄昭顿首。
天启三年三月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