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城府衙虽历经战火的无情洗礼,满目疮痍,墙体上留存着火烧的焦黑痕迹,庭院中碎石瓦砾散落一地。
但令人稍感宽慰的是,府衙的主体建筑,巍峨的厅堂,坚固的廊柱,尚算完好,并未遭受灭顶性的摧毁。
一行人抵达府衙后,圣上在主位之上安然坐定。
随行的众臣自发地按照品阶高低,有序地分列两侧,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厅堂内弥漫着一股肃穆而略带紧张的氛围。
韩佑率先上前一步,以极为恭敬的姿态,微微躬身禀道:“圣上,如今伊州虽已成功收复,可城内仍潜藏有诸多隐患。北图贼人狡诈,其布下的暗桩,尚未被彻底肃清,随时可能窜出伤人、搅乱城中秩序;且城中百姓历经战乱,房屋被毁,粮食被抢,亲人离散,生活困苦不堪,物资更是匮乏至极,若不尽早解决,恐生民怨。故而,还需尽快调配粮草等物资,让百姓能吃饱穿暖,如此方能安民心、稳局势。”
圣上在来的路上,便已收到各方密报,对城内复杂且严峻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此刻,听闻韩佑所言,面色愈发凝重。
圣上随即将目光直直地落在跟来的户部左侍郎徐恺身上,当即下令道:“徐爱卿,如今伊州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分发粮食一事乃当务之急,刻不容缓,朕便将这重任交由爱卿主办。朕不管你动用何种办法,采取什么手段,三日内,朕必须看到城中百姓手中实实在在分到粮食。至于人手调派方面,若有不足,你可找镇国公辅助,务必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徐恺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要不然也不会仅而立之年,便在竞争激烈的朝堂中坐稳户部二把手的位子。
早在镇国公等人厉兵秣马、准备攻打伊州城之前,徐恺便已未雨绸缪,反复思量攻下伊州城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并琢磨出了相应的应对之策。
此刻,听闻圣上将赈济百姓的重任交付于己,徐恺当即躬身领命,神色笃定,朗声道:“圣上放心,臣定当殚精竭虑,不辱使命。臣即刻便与镇国公商议具体事宜,先从周边州府紧急调拨粮草,同时组织可靠人手搭建临时粥棚,优先为老弱病残发放粮食,以解当下燃眉之急。”
圣上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韩佑:“镇国公,北图暗桩潜藏于城中,犹如芒刺在背,此乃心腹大患,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彻查。尤其是叛国贼子端木宏,卖主求荣,罪不可赦,务必要尽快将其揪出。朕要将他五马分尸,以正国法,以儆效尤,绝不能让他再有机会兴风作浪,危害我大胤江山。”
南安王世子在一旁听到要揪北图暗桩,下意识转头看了林如海一眼。
只见林如海神情淡淡,波澜不惊,他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一路行来,南安王世子对黛玉的本事,多少心中有数。
暗桩隐匿于暗处,狡诈非常。
以镇国公刚正不阿、行事磊落的性子,在探查暗桩时,或许会因行事风格过于明显,而让暗桩有所察觉、提前遁逃。
相较之下,他觉得,将清查暗桩之事交由心思细腻、聪慧机敏的青阳郡主负责,会比交由镇国公探查容易得多。
然转念一想,青阳郡主身为女子,诸多事宜不便亲自出面。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此事交给林如海,毕竟林如海是青阳郡主的父亲,以郡主对林如海的关切,不怕她不暗中相助。
何况,左都御史本就肩负着监察百官的重任,于其职责而言,顺手清查北图人暗中埋下的暗桩,亦是分内之事。
但见镇国公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棘手的差使,林如海亦毫无抢功之意,一副云淡风轻之态。
见此情景,南安王世子便也默默移开了目光,不再多言。
罢了,自己只管全心护好圣上周全,至于朝堂上的其它纷争,顺其自然便好。
接下来,圣上与众臣围绕此后征讨问疆的诸多事宜展开了初步商讨。
从兵力调配、粮草运输,到行军路线、战略战术,众人各抒己见,气氛渐趋热烈。
一番争执后,商讨暂告一段落,众臣便各自散去。
彼时,城中各处暗流涌动,并不安稳,时有北图余孽作乱的消息传来。
镇国公为保众人安全,便想将众臣聚在一起,统一安置在圣上周围,以便相互照应。
镇国公率军成功拿下伊州后,还未曾有机会好好视察一番伊州城的全貌。
听闻前伊州主将赵大彪原来所住的将军府,修建得极为豪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镇国公便想将圣上先安置在此处。
圣上起初并没表示反对,只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随着带路的人,纵马缓缓往前。
他倒要亲眼瞧瞧,在他目光无法触及之处,他的这些“好”臣子,是如何沉溺于骄奢淫逸之中,以致于将驻守的城池都不费吹灰之力弄丢了的。
一行人沿着曲折街道,七拐八弯,很快,一座高大威严的府门便赫然展现在眼前。
府门高大巍峨,朱漆大门油光锃亮,其上密密麻麻镶嵌着的鎏金门钉,在炽烈日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尽显奢华张扬。
门两侧,威风凛凛地分列着两尊足有一人多高的石狮子。
石狮子龇牙咧嘴,利齿森然,张牙舞爪的姿态似要扑将出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风劲儿。
可此刻,落在圣上眼中,却只觉无比刺眼,满是讽刺。
府门是大开的。
自北图人占据了伊州城后,赵大彪奢华气派的将军府,便被凶狠残暴的马为虎蛮横地抢占了去。
马为虎在撤退时,犹如蝗虫过境,将这府里所有值钱的物什统统洗掠一空。
此时从府门外远远望去,府内杂乱无章,一片狼藉之景。
原本雕梁画栋、精致典雅的亭台楼阁,如今大多已残破不堪,飞檐翘角折断垂落,门窗也七零八落地歪斜着。
假山上原本精心挑选、造型奇特的石头,被蛮横地推倒砸碎,散落一地。
花园里争奇斗艳、芬芳四溢的花草,也被无情地践踏得不成样子,枝折花落,一片凋零。
满地皆是破碎的瓷器,曾经盛着美酒佳肴、彰显富贵的瓶瓶罐罐,如今也只剩残片。
还有被扯破的锦缎,五彩丝线凌乱地交织着,似在哭诉往昔的繁华。
即便眼前是这般破败景象,但透过这些残破的痕迹,仍能隐隐窥见赵大彪当初生活的豪奢。
连进门后,那层层叠叠的台阶,皆是由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大理石所砌,每一块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更不必说通向正院的小道,上面铺设的鹅卵石,竟颗颗莹润如玉,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单是瞧上一眼,便知为此耗费了巨额钱财。
不少地方还残留着明显被撬挖的痕迹,原本平整的地面变得坑洼不平。
想来,马为虎撤退时,见这鹅卵石精美如玉,便起了贪念,妄图将这些宝贝也一并撬走。
只可惜,赵大彪当初修建这府邸时,为了彰显自己的豪奢与气派,不惜花费了巨额资金,每一处细节都极尽考究。
尤其是在铺设这通向正院的鹅卵石小道时,地基打得是相当坚实,这些鹅卵石并非简单铺就,而是用特殊材料浇铸进路面之中,与地面浑然一体,牢固异常。
马为虎虽起了贪念,想将这些鹅卵石撬走,奈何他撤得十分匆忙,根本来不及细细挖掘,这才让这些见证赵大彪骄奢生活的证据得以保留了下来。
眼前府邸虽被洗劫一空,但房屋雕梁画栋,路面更是以莹润玉石铺就,在光影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这般奢华景象,简直比起皇宫来,也不逊色几分。
由此管中窥豹,赵大彪往昔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生活,也就可见一斑了。
圣上利落地翻身下马,面色阴沉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压得极低的天空,乌云密布,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神色冷峻,缓缓抬脚踏入府门,每一步都似重重地踏在众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