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
皇宫里的君威与杀机,似乎被高高的院墙隔绝在外。
此刻的左都御史府,被一种久违的安宁与温情包裹。
权景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前脚刚在府里安顿下来,后脚就带着林管家,风风火火地把府邸上上下下巡视了个遍。
当她一脚踏进黛玉那座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小院时,脚步才不由自主地放轻。
视线越过那些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梅花,最终定格在院角那几竿青翠欲滴的竹子上。
“咦?”
权景瑶几步窜了过去,围着竹子转了两圈,鼻子还凑上去嗅了嗅。
随即,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凉滑润的竹竿上轻轻划过。
就是这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之气,顺着她的指尖窜入经脉!
体内原本平稳流淌的内力,像是被瞬间点燃,骤然奔腾起来!
“好家伙!”
权景瑶猛地回头,一双凤目灼灼地盯着屋内的方向。
眼中的光芒,比看到绝世神兵还要亮。
“玉儿,你这院子,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儿!”
“我光是站在这儿,就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舒坦,连内力都快压不住了!”
她说着,兴奋地虚空一拳挥出。
拳风激荡,竟带起一阵低沉的破空声,吹落了几片竹叶。
“不行不行,我得立刻让人搬个躺椅过来!”
“往后,天天在你这儿打坐练功,保管事半功倍!”
屋内,窗边的软榻上。
黛玉斜倚着,指尖在一卷古籍上缓缓滑过,并未被窗外的动静惊扰。
听到权景瑶的话,她唇角轻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母亲喜欢便好。”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院中的花草上。
也不在那几竿能让武人内力沸腾的翠竹上。
自父亲入宫后,她的神识便化作一张看不见的巨网。
以林府为中心,悄然覆盖了方圆数里。
街角的茶楼,对面的酒肆,甚至于远处屋檐上打盹的野猫……
无数细碎的声响与画面,都如同万千细流,最终汇入她的识海。
她在等。
等那些藏在暗影里的窥伺者,再次露出獠牙。
就在这时,一阵“蹬蹬蹬”的小跑声由远及近,直奔小院而来。
“姐姐!姐姐!”
小宇轩像颗出膛的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小手里高高举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糖火烧,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像个急于献宝的小功臣,径直冲到黛玉面前。
“快尝尝!”
他把糖火烧举到黛玉嘴边。
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然是纯粹的欢喜和期待。
“厨房的张大娘刚出锅的,可甜啦!”
他身后,小文杰慢了一步。
正手忙脚乱地去扶被弟弟撞得叮当作响的珠帘,嘴里小声嘟囔着。
“你就不能慢点儿!门都要被你撞碎了!”
黛玉低头,就着小宇轩举着的小手,轻轻咬了一口。
温热的甜糯瞬间在唇齿间化开。
焦糖的香气霸道地涌入,蛮横冲淡了心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嗯,真甜。”
她弯了弯唇,伸手捏了捏小宇轩肉乎乎的脸蛋。
手感极好。
小宇轩得了夸奖,小胸脯一挺,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得意洋洋地回头,冲着刚整理好珠帘的小文杰瞥了一眼。
那眼神,那神态,明明白白地写着:看,姐姐还是最疼我。
小文杰对上弟弟那副得瑟到不行的模样,不屑地撇了撇嘴。
哼,就知道用吃的来讨好姐姐!
幼稚!
在旁人面前,他或许还是那个沉稳早慧,颇有几分小大人风范的林文杰。
可一到了将他从深渊中拉回来的姐姐面前。
那点属于孩童的攀比心和独占欲,就怎么也藏不住了。
他几步上前,直接绕过还在显摆的弟弟。
从一旁的盆架上拧了一把半干的帕子,双手递到黛玉面前。
“姐姐,这糖火烧太黏手了,擦一擦。”
他一本正经地开口,还不忘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
“而且,甜食吃多了容易上火,对牙齿也不好。”
两个小家伙,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明争暗斗了起来。
权景瑶在一旁看得直乐。
她走到黛玉身边坐下。
身子一挨近,声音便压了下来,带着几分武人特有的警惕。
“怎么样?外面有动静吗?”
黛玉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
“干净得很。”
声音清冷。
“上次被我吓退后,他们学乖了,不敢再凑近了找死。”
“一群缩头乌龟。”
权景瑶撇了撇嘴,脸上闪过鄙夷。
“有胆子下黑手,没胆子露头,算什么东西!”
她话音刚落——
“蹬蹬蹬!”
一阵比刚才小宇轩还要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权景瑶眉头一拧,身上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
人未到,声先至。
带着一股子焦急和喜悦交织的颤音。
“夫人!小姐!”
话音未落,林管家已经一头冲了进来。
因跑得太急,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个嘴啃泥。
他撑着门框大口喘气,指着外面。
“老、老爷……回来了!”
“嗖!”
权景瑶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化作一道残影冲了出去。
黛玉也随之起身,步履轻快地迎了出去。
那本看到一半的古籍被随手丢在软榻上,书页翻卷,无人理会。
林如海刚踏进院门,面容上还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夫君。”
“父亲。”
林如海对妻女点了点头。
先是弯腰,一把将冲过来的文杰和小宇轩一左一右抱了起来,才沉声开口。
“进屋说。”
内堂里,门窗紧闭。
最后一个下人躬身退下,将门轻轻合拢。
空气瞬间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如海没有卖关子,将今日在御书房面圣的凶险,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淬炼过,没有半分多余。
当他复述到圣上那句“有朕给你撑腰,这天,塌不下来”时。
“啪!”
一声脆响,权景瑶面前的茶杯被她拍桌的力道震得猛地一跳,茶水溅出几滴。
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似一把出了鞘的利剑,战意昂扬。
“好!”
“有圣上这句金口玉言,咱们还怕王子腾那厮作甚!”
她身体前倾,盯着林如海,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抄家伙上的架势。
“夫君,你说吧,接下来怎么干?”
权景瑶摩拳擦掌,浑身的劲儿都没处使。
凑到林如海跟前,压低了声音,话里却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杀气。
“是直接抄了他的老窝,还是先绑了他那个作恶多端的儿子?”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匪气十足。
林如海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当这是在西疆剿匪呢?”
他转而看向一旁始终安静的黛玉。
“玉儿,你怎么想?”
黛玉将手中温热的茶杯轻轻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微的脆响。
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圣上给了父亲放手去做的权力,却没有给我们直接动王子腾的谕令。”
她声音平稳,一字一句,逻辑分明。
“查荣国公的案子,是都察院的职责,名正言顺。”
“但王子腾,不一样。”
黛玉顿了顿,清澈的眸光扫过父母略显焦灼的脸。
“他是九省都检点,官阶与父亲平级。”
“没有一击致命的铁证,我们动不了他。”
“动了,就是给了别人攻讦父亲的把柄,把我们自己竖成了靶子。”
权景瑶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难道就这么干看着,任由他逍遥法外?”
“不。”
黛玉轻轻摇头,打断了权景瑶的急躁。
我们不动他。”
她将目光从茶杯上移开。
抬眸,直视着林如海。
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亮起。
“我们可以让他自己,先乱起来。”
“荣国公府不是下了帖子么?”
“父亲,明日,我们去一趟荣国府。”
“去荣国府?”
权景瑶愣住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那个狼窝做什么?
自投罗网吗?
“对。”
黛玉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
“探病。”
她停顿了一下,补上了后半句。
“兼看戏。”
“我要亲眼看看,当王夫人得知。”
“她那个被她亲口认定‘早夭’的儿子贾珠,其实还活得好好的……”
“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句话。
让在场之人,都品出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诛心!
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一刀,往人心窝子里最软的地方捅!
就在这时,院外再次传来林管家恭敬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讶异。
“老爷,夫人。”
“南安王府世子,前来拜访。”
南安王世子?
林如海与权景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京城的夜,似乎永远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