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盛留在德国吧。他那边刚拿了欧洲青年创新者计算机系统一等奖,老师评价很高,科研氛围也适合他。”
“他的性格你也知道,理性、沉稳,不会轻易被什么人或事影响,不太让人担心。”
“明珠的性子不一样,她活泼,眼界高,追求自由,也喜欢热闹都市,确实更像你。”
“你是在损我?”明月侧头看他,语气有点挑眉。
“没有。”傅祈年轻笑,“我是实话实说。你们娘俩身上都有种骨子里的野劲。”
“那她更该回来。”
明月果断道,“回来内地上学,接受国内的教育和氛围。别老待在澳门,一天天社交、攀比,心都野了。”
“回来她肯定不乐意,可能会闹得不可开交。”傅祈年提醒。
“就让她闹。”
明月语气很坚定,“闹几天就好了。等她读完高中,再出去——去国外、去澳门,去哪都行。现在,先把人拉回来。”
傅祈年望着她,看她眼神沉静,决心已定,也不再劝。
“那就让她回来。”
明月轻轻嗯了一声,重新看向码头那边,脸上的风吹出了点倦意,但整个人却轻松了不少。
*
傅祈年一回家,就把傅明珠的事同老两口说了,说得平平淡淡,但意思不含糊:孩子要接回来,转学回广城。
老爷子老太太倒是没反对,只是担心小姑娘不乐意。
可他们更担心的,其实是她年纪轻轻,早早就怀孕生子——这个,比起不乐意更让人揪心。
傅祈年回了自己的书房,电话拨去部队。
2000年的部队,不允许战士配手机,通讯还靠营区里的作训室电话。
他打的是政治处值班室的号码,对面的人也熟,知道他是谁,连忙应声去喊傅北辰。
等了几分钟,才听到那头传来儿子清朗的声音。
“爸?”
“嗯。”他点了点头,又突然想不出该说什么。
“怎么了?”
“没事,就是……打个电话给你。”
“哦。”儿子那头顿了一下,像是在调整情绪。
“吃饭了吗?”
“爸,现在十点了,部队九点熄灯,您问我吃饭了吗?”
“嗯……没事,挂了。”
“诶,等等。”
“说。”
“你跟小妈吵架了?”
“没有。”他顿了下,语气放轻,“过几天你妹妹要回家,要是你有假,就回来吃顿饭。”
“明珠还没放假吧,怎么就回家了?”
“爸爸觉得,一家人还是得生活在一块。”
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很怀疑地冒出一句:“这不像你啊……你不会得了什么绝症了吧?”
“闭嘴。”他冷冷吐出两个字,顺手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他还对着话筒那边静了两秒,才放下话筒。
他想找傅商盛聊聊,又上了qq,结果对方不在线。
傅明珠的事,让他一直在反思。
是不是孩子太多了?各自散在不同城市,联系一少,感情就淡了。
曾经他觉得纪律和距离可以塑造独立,可现在他发现——有些孩子,可能走错一步,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就在广城长大,父母虽在身边,却没怎么管过他。
他一路自律、优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被培养出来”的。
想着想着,脚步已经走到了傅枭的房门口。
门缝透着光。
这小子还没睡。
他轻轻推门。
屋里一股混合着少年汗气和电子产品的味道扑面而来。
傅枭正躺在床上,被子搭在腿上,整个人陷在床垫中央。
手里握着一台掌机,屏幕闪烁着亮光,声音被他调到极低,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像素风的爆炸声。
那是台Game boy Advance——前阵子他妈从日本出差回来给他带的,还买了几张卡带,一张是《黄金太阳》,一张是《火焰纹章》。
他现在正在打的是后者,打得正起劲,手指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快按动按钮,眼睛紧盯着战斗画面,连父亲站在门口都没注意到。
“几点了?”傅祈年的声音忽然响起。
傅枭吓了一跳,但下意识嘴快:“才十点半,还早呢。”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是谁在问,手一抖,掌机差点掉地上。
他动作极快地把Game boy塞进被窝里,屏幕还没来得及关,被子里一闪一闪的。
“……”
他闭上眼,装死。
傅祈年站在门口,盯了他几秒,没说话。
他一向是那种气压低沉又自持的人,训人不用吼,眼神就能让人发怵。
傅枭心里反而有点发虚。
今天这反常的沉默,让他反而更不安。
傅祈年走过去,顺手把台灯关了,又把房门带上。
整个动作安静得近乎温柔。
没有训斥,也没有收游戏机,更没有罚他抄家规。
他只是走了?
傅枭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一点被窝里的微光。
他坐起来,小心翼翼把掌机从被子里掏出来,游戏早已经暂停了。
他没继续玩,反而开始发呆。
老爸今天不对劲。
平时他敢这样玩到十点半,不挨骂是不可能的,至少也得被敲两句“没出息”“玩物丧志”。
但今晚什么都没有。
他有点不习惯,也有点发慌。
像是,风暴来之前的平静,又像是……他爸,懒得管他了。
*
翌日清晨,傅祈年赶着头班航班去北京出差,一大早就出门了。
傅爷爷为了“强身健体”,硬拉着傅奶奶出门打太极。傅奶奶一边披着披肩打哈欠,一边嘟囔着“老来俩疯子”,但还是被拽走了。
厨房里飘出米香,餐桌上只剩下傅枭一个人埋头吃饭。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手里夹着半截油条,眼皮还没完全睁开。对面的高嫂一边擦桌子,一边时不时瞄他一眼。
“高嫂,”傅枭忽然开口,语气懒洋洋的,“你在我们家多少年了?”
高嫂放下抹布,笑着应声:“枭哥想问啥?您这一开口,准没好事。”
这几年伺候下来,她也早就摸透了傅枭的脾气——人虽小,心可不糊涂,嘴皮子油得很,说好听是耍赖,说不好听是打算套话。
傅枭慢吞吞地咬了一口油条,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昨晚我打游戏打到半夜,被我爸撞见了。”
“……然后?”高嫂挑眉。
“然后他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你信不信?”
高嫂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
傅家四个孩子里,挨傅祈年揍最多的,就是这个吊儿郎当的二儿子。
傅祈年动手动嘴都不带犹豫的,有时候还懒得动手,直接吩咐傅北辰来“教育一下弟弟”。久而久之,傅枭打架技能倒是练出来了。
高嫂狐疑地看着他:“你没发烧吧?”
“你也觉得离谱吧?”傅枭一边笑一边扒饭,“我寻思是不是我爸中了邪,还是哪天查出来得了绝症,突然决定善待人生了?”
“瞎说什么呢!”高嫂嗔道,却也按捺不住嘴角抽动。
“哎,高嫂,我等会儿去外公家玩。”傅枭忽然换了个话题,“晚上不回来了,今天周六,我就在那里陪小五睡。”
“哦。”高嫂点点头,没多问。
傅枭脸皮厚,向来拿别人冷脸当空气。
就算明月父亲对他不怎么热情,他照样能安之若素地吃喝住,还厚着脸皮把自己当“亲外孙”。
高嫂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皮了。
*
接下来几天,傅明珠被送回了广城。
刚开始还天天嚷着要回澳门,说什么“这边的空气不高级”“宿舍的床太硬”“老师讲话没腔调”,作得跟个小公主似的。
可没过两天,她在学校里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又被明月安排的姜糖天天哄着、接送着,渐渐也就不折腾了。
可吃苦的,成了傅枭。
他和傅明珠竟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一个天赋型学霸,一个摆烂型学渣,组合得像极了漫画里的反差搭档。自然也成了全班调侃的对象。
“哎哟,傅枭,你这是带家属上课啊?”
“傅明珠一来,你就开始抄作业变勤奋,哥几个都替你脸红。”
傅枭哪受得了这气?
可最让他崩溃的还不是这个。
是傅明珠——死活不自己骑车!
天天蹲在他那辆死气沉沉的自行车后座,手里拿着奶茶,笑眯眯说:“二哥你腿长,骑车快~”
傅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坡道,腿肚子都在发颤,恨不得背上长俩马达。
忍了三天后,他一咬牙,把车子骑去找修车师傅,干脆利落地说:“把我后座拆了。”
放学那天,傅明珠站在校门口,看着傅枭那“瘦身”后的单车,后轮孤零零地转着风。她眼睛瞪圆了:“你后座呢?!我人呢?!”
傅枭甩下一个“祝你好运”,扬长而去。
还好姜糖骑车路过,看着她眼圈都快气红了,顺手载了她一程。
傅明珠一边在后座哼哼着控诉傅枭的“冷血无情”,一边扬言要向傅祈年告状。
果然,倒霉的是傅枭。
当晚,他被罚站在后院,从黄昏站到天黑。
明月下班回家,看见他拎着校服站得笔挺,像个受训小兵似的,没好气地招手:“行了,进来吃饭。”
餐桌上,明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傅明珠碗里,又顺口教训了句:
“你自己的事要学着自己做,明天开始自己骑车去上学,别老使唤你二哥。”
话音刚落,小姑娘脸一垮,叉子一扔,眼泪说来就来:“妈妈不爱我!妈妈偏心傅枭!呜呜呜……”
她哭着冲出去,没多久,傅祈年就抱着她红肿的眼睛进了餐厅。
他一边轻拍她后背,一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气定神闲地说:
“明天周六,我们一家去看日出,好不好?”
餐桌另一边,明月和傅枭动作一致地沉默。
一个默默啃排骨,一个默默划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傅祈年见状,伸脚在桌底下轻踢明月,目光挑衅,还朝她扬了扬眉。
明月咀嚼了两下排骨,才慢悠悠开口:“去就去,晚点北辰也回来。”
傅枭没抬头,只低声哼了一句:“那我明天早上装病。”
*
翌日。
山路弯弯,云雾缭绕。
清晨五点,一辆老款吉普在相公山山脚停下,天尚未亮,车灯穿透雾气,将前路照出一条浅浅的银白。
傅祈年利索地跳下车,“赶紧的,不然只能看太阳落山了。”
傅爷爷背着双手慢悠悠下车:“你小时候每次看日出都嫌累,现在倒成了领头的。”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傅祈年笑着顶嘴。
明月把毯子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给傅奶奶披上:“妈,小心山上风大。”
傅奶奶嘴里嫌弃:
“看个太阳搞这么隆重,要不是你爸说‘老傅家要团团圆圆’,我才不爬这鬼山看什么破日出。”但眼神里,却分明藏着柔和的亮。
傅枭扛着热水壶,傅明珠抱着装鸡蛋的袋子,姐弟俩边走边斗嘴:
“你动作慢得像个蜗牛。”
“你走快点我就坐你后背。”
“你闭嘴。”
“我就不,你能奈我何!”
“哼,得瑟啥!”
山路不短,但走得不急不躁。
像是从前所有磕磕绊绊的日子,一步步地被原谅、被接纳。
*
登顶时,天边刚泛出一点鱼肚白。
几人站在山巅,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像要更靠近那一束将破云而出的光。
一轮朝阳,从山峦之间缓缓升起,万物在光里苏醒,雾气被金色一点点撕裂。
傅北辰架好相机,说:“站好,拍一张全家福。”
众人依言排好。
“哎,老弟不在真可惜!”傅枭感慨了一句。
傅爷爷轻哼一声:“谁让他不回家,活该自己照镜子看自己。”
傅明珠捂嘴笑:“那他岂不是只能和自己团圆?”
“快拍快拍。”傅枭嚷了一句,却不自觉站得更直了些。
快门“咔哒”一声响,定格了这一刻。
照片里,是傅家三代——
老人依偎,兄妹嬉笑,中年人目光坚定,空出来的位置,风轻轻吹过。
*
这一年,是2000年,世纪初始。
他们走过很多坡,也错过一些人。
但如今站在山顶,身边有亲人,身后是时间。
【全结束】谢谢大家的一路相伴~~~~下一本见。